泥陶寨在整个南疆都小有名气,但要问泥陶寨在哪儿,一百个人中,恐怕只有一个能答出来。这能答出来的定是行商,而余下的九十九个,则是从自家陶器上知道这个地方的。
但今天以后,东南西北的南疆人,都能指出泥陶寨的方向,而泥陶寨的陶器,就只能用一件少一件了。
赖虎眼见着几个仙人在自家院子里打了一场,又向泥瓶山的方向去了,松了一口气,回去安抚老娘。
安抚中,忽觉一阵晃动,轰隆隆的响声不绝于耳。
出门一看,泥瓶山齐刷刷的就剩一半儿了。联想到方才的震动,赶紧安排寨中人远离避难。
哪用安排?胆子小的,早朝着相反的方向走了,就剩一些舍不得家业的,准备到地窖、陶窑里避难。
可没多久,剩下的一半儿泥瓶山也塌了。赖虎发起狠来,命令没走的青壮,把所有留着不想走的,都拉出了家门。
他是最后一个走的,但在走的时候,见寨中人都挎着一两件陶器,独他没有。
心忽然一酸,想起自己不也才烧了一窖么?虽然窑塌了,但或许还能剩下一两件没碎的。
泥瓶山都毁了,以后还有没有泥陶寨都不一定,怎么也是泥陶寨出去的人,怎么可以没有一件陶器?便回身去找。
一边在废墟里寻,一边天色骤暗骤明,灵光乱闪,地面在摇晃中裂出口子。
他顾不得这些,终于在废墟中翻到一件陶壶。
如果这件陶壶不是他亲手塑造的,他就绝认不出这是件陶器,一反泥坯该有的形态,晶莹似玉,质若琉璃,连南珠都没这么光滑。
就在他沉浸陶壶的精致时,叱啦啦一声巨响,天就跟变了一样,五颜六色的雷霆,一重接着一重,海浪般往泥瓶山的方向涌去。
那里五种颜色轮番乱闪,中间还夹杂着阵阵白光!
跟着,一道黄蒙蒙的风柱卷起,风中不见任何东西,但风柱边缘石走沙飞。蹦碎的泥瓶山,被这根风柱一卷,像重新立起来了一样。
旋风中,雷光被遮掩的暗淡至极。
风势越来越大,影响越来越广,就像有一个奇异的气场从中心散开。草木、巨石,忽然腾空而起,化成齑粉。
这个气场很快就到了泥陶寨,小户的茅草屋,大户的石木屋,气场所至,统统化为乌有。
避无可避,赖虎紧抱着陶壶,等待自己的命运。
但就在这个气场距离自己只有不到十丈距离时,一切都静止了。
一道异常明亮的霹雳在风柱中嗤啦的劈下。前一刻,风柱遮掩着雷霆,而此刻,雷霆刺破了风柱。
风柱,变成一根雷柱。
嗡的一声,天地仿佛震了一下。赖虎先被一道亮光晃得睁不开眼睛,又被一声巨响震的听不清声音。
接下来的十几个呼吸里,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反应来时,已经倒在地上,身上盖了三寸的土。
他先抖了抖尘土,再睁开眼,天空分明的呈现出三个层次。
一个金灿灿的人像,仿佛真金塑造的,比泥瓶山还高,悬在半空中,这一层的天是金色的。
人象之上是一圈圈乌云。乌云上,雷霆像鱼群,成群结队的往中间涌。这一层的天是阴沉、闪着光芒的。
人象之下,是五颜六色的飓风往中间聚。
这飓风很有意思,目见之有颜色,却无任何威力。虽然这时的天空已经空无一物,但他有一种感觉,即便是一根羽毛放到这五颜六色的飓风里,羽毛也不会被吹起来的。
这一层,天是五颜六色的。
只是,在那片五颜六色的飓风下,有一片灰霾散开。
经历了前面的大风浪,赖虎没有把点点灰霾当回事,抱紧怀中的陶壶,告别这个生活了几十年的小寨。
但走着走着,他嗅到一股腐臭的味道,身边多了许多灰斑。
然后,他觉得脖子有些痒,抓了一下,腻滑滑的。跟着全身都了痒起来。
伸出手来一看,不知何时,手上已长满了白的,黄的脓包。边生边长,边长边破。
喉喽也开始发痒,咳一下,都是混着血的脓水。
终于“啊”的发出一声嘶哑的惨叫,倒在地上,什么也不知道了……
泥瓶山上,南无乡全力催动参天功,将法身化作千丈高矮。山水印已经有数十亩大,但被他踩在脚下,就像一副雕像的台基而已。
雷霆壮大了十倍都不止,依然不停的被他吸纳,引入山水印中,与先知法杖的光芒碰到一起,掀起一股股气波。
“前辈,何苦呢。这一下,又不知耗费你多少生气。”南无乡双手抱在胸前,显出一副凛然态度。
不再是得意,而是到了这一步,如果曦还能翻出新的花样来,他就彻底没有办法了。
“咱们就这样,你要能挺住半个时辰,我就认栽。”曦双手举着法杖,晶石上大放光明,背后的天门大开,天地灵力如流灌入,灰霾如雪般飘荡而
出。
他不是没有新花样,只是他不能打死南无乡,也不愿为擒他付出更大的代价。毕竟,他还有更棘手的人需要对付。
就像南无乡,在一开始的时候,不是拿不出现在的本事,只是他想尽量将曦拖在这里久一些,因而珍惜法力,细水长流罢了。
……
凛冽罡风中,玉珠忽觉罡风激烈,遁下去,扭回头一看,一道亮光晃得眼都睁不开。
心知不妙,便取出灵贝,把木无讷放了出来:
“木道友,我要去找白灵姐姐,无乡的话你记住了么?绕道南海,返回中原。”
“可是按师兄的意思,要前辈一同返回的。”木无讷说。
“南兄有他的交代,你听着就好。我也不回泥瓶山,而是去风雪谷找白灵姐姐,这是白姐姐的交代。我与姐姐的关系近些,自然要听她的。”话间,已从九瞳珠里取出了影至深和苍虬,丢入灵贝中,一同交与木无讷。“只是,我知道你的功法有些奇特,能操纵法宝么?如果不能使用灵贝,可就有些麻烦了。”
“法宝当成兵器,我也能用,只怕对法宝会有些损害。”木无讷说。
“法宝也可以当兵器么?”玉珠听着好奇,便问了一句,兵器可无法当法宝。
“武功到了一定程度,天地也是兵器了,法宝怎么不行呢。”
“天地也能当兵器?”玉珠若有所思的样子。
“大块载我以形,如何不是兵器?大块即为兵器,天如何不能成为兵器?”木无讷随口解释一句,玉珠竟露出一副恍然之色。
其实,这是一个很长的道理。
任何人,都不可能直接把天地当兵器,而是要逐步修行的。
便如剑者,初有所成时要以神兵利刃,方能发挥剑术威力。但等剑法纯熟,便是普通兵刃,也能威力非凡。更有甚者,可以不滞于物,草木竹石,皆可为剑。从神兵利刃,到草木竹石,剑越练越广了。若能更近一步,则天地万物,皆可为剑。
于武者而言,初时,兵器为身体的延长,久之便与身体无二。若能不滞于物,即是天地万物皆为兵器的境界。既然天地万物皆为兵器,那么御剑、御地、御天又有什么区别呢?
所以木无讷才说:“大地承载我的形体,如何不是兵器?大地都已经是兵器了,天又怎么会无法成为兵器?”
他在九瞳珠的沙漠之境中,施展了一步一里的轻功,黄善以为缩地成寸,其实是御地而行的本事,此道他已纯熟,而御天之道,还在摸索之中。
玉珠正在修行鲲鹏真圣留下的秘籍,其中也有类似的道理,是以她听后颇为震撼,竟有豁然开朗之感。
虽然还想探讨一二,奈何形势危急,两个人便依约行事。
一个驾着风,掉头往风雪谷的方向去了,另一个一步数里,奔南海去了。
曙黎山上,各族特使们感受异象,都望着泥瓶山的方向。
人群中间,一个六七十岁,老头模样,拄着拐棍的修士,忽将拐棍在地上一杵。
棍上顿时阴光大放,竟然化作一面黑漆漆的巨幡,上面有九颗骷髅闪动,阴气之重,吓的旁人同时退避数丈。
这才知道这不显山漏水的老头了不得,但还没来得及问其来历,幡上射出一道阴气,往这老者身上一涌,老者竟变成一身黑衣,脸戴面具,斗笠遮头的样子。
架起一股阴风,便往泥瓶山方向去了。
“啊,是幕主!”人群中,有人惊道。
鼠狼关附近,黎天与柳银瓶为了寻找柳银环,一同南下,看到前方异象纷呈,天地之力暴动异常,驻足商量对策,准备绕道而行。
正此时,忽然闪过一丝巨亮,好像太阳掉下来一样。同时,黎天感到心口一震,传出一个声音:
“黎天道友,还记得你我之约么?时机已至,望你速来异象大作处会合。”
黎天从怀中取出一物,正是幕主留下的传音符。
“这是什么?”柳银瓶忙问,此物与黎明雪交给她的东西一摸一样。
“这是传音符,与传音法阵不同,可以随身携带。”此时的黎天,已经看不出煞气作乱,又恢复往昔气度,“看来我想避这麻烦也不成了,我要做另一件事,不能再与你同行。”
“既然如此,你我各自小心!”柳银瓶拱手告辞,两人换了方向,分别南下。
其实二人一个去泥瓶山,一个去曙黎山,即便一同赶到泥瓶山再分开,也算不上绕路。
不过黎天知道要做的事很危险,不愿柳银瓶卷入其中。而柳银瓶要去的地方,对黎天来说也未必是善地,所以分开是早晚的事,现在不过提前了。
北天部,一团阴森森的乌云,几乎以一息百里的速度向前飞掠,快的让人看不清形影,只是所过之处,无端能感到一瞬凉气袭人。
寒冰道上,一尊不知立了多久的冰塑,突然发出嚓嚓声。
“呼——”冰壳碎去,不知僵了多久的黎明雪,吐出一口寒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