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伤势?”
栾一萍在地上半晌,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柳银环关心问道。
“要修养数日方能如常。”实际上,修养数日只能让他行动如常人,彻底恢复却没那么简单。
“这可麻烦了。对方逃走了一个,而我是不能一直留下来守着你们的,偏偏萧师兄也不会离开此地。”柳银瓶皱眉。
此时,萧一鸣已经在一块石头上开始磨剑。宝剑越磨越亮,从一个不起眼的剑胚,渐渐生出寒光来。
在栾一萍最早发现他的时候,在淬火之后,磨剑之前,他还会用锤子修饰剑胚的形状,有时是修正剑脊,有时是淬火后变形的剑胚敲正,之后磨剑往往需要三个日夜。
那时栾一萍实在想不通,他铸造这些凡剑有什么用,好奇之下便对这些宝剑鉴赏一番。
通过这几百口剑的痕迹来看,一开始萧一鸣铸剑的报废率是很高的,有的是不成形的剑,有的干脆是打废的铁块。
之后手法越发纯熟,几乎不会出现报废的铁胚,不过这时的技艺也就与顶尖的铁匠相当。
那时剑胚铸成后,是个长长厚厚铁片,要用铁具削锉才能修成他想要的模样。
到现在,他已经可以通过锤法直接将剑胚敲成想要的形状,剑刃和剑柄浑然一体,整个过程一气呵成。除了打和磨之外,不需要其他步骤。
除了疯子,没有人会这样铸剑;所以,除了疯子,也没有人会铸成这样的剑。
栾一萍越来越坚定,在这变化之间,萧一鸣一定得到了某种他不能理解的精进。或许,他铸成满意之剑,或者钻研出满意的铸剑术后便能走出心魔。
现在,萧一鸣的技艺登峰造极,但铸剑的速度反而越来越慢,而其主要时间是用在炼铁,再将铁块反复锻打上,整个过程在一个月左右。而最后将剑敲打成型,也就半日功夫,磨剑也只一夜就够了。
“劳烦姑娘再为我护法一夜,明日一早,我就不怕那人找回来了。”栾一萍看着萧一鸣的情况说。
“就怕那人带着帮手回来。”柳银环说,“不过也没办法,明日再说吧。”
“没关系,到了明日,我有对策。”说是对策,也不是对策。
明日一早剑就会磨完,在铸造下一口剑之前,萧一鸣会有个短暂静坐。他准备趁机将其打晕,强行带走。
“好。那我就在此守候一夜。”
经历方才一场劫难,两个人之间放下很多芥蒂,关系缓和不少。
栾一萍调息一夜,第二日拂晓,那人果然带着帮手找回来了。
帮手只有一个,脸颊消瘦,手指枯槁,攥着一根发黄的竹竿,披着一件宽大的披风。
“这是高手。”栾一萍在盘座中腾一下站起,“这人既有入道的帮手,为何昨日没有一起来?”
“沙大人,就是他们。我有准确的消息,那个磨剑的人有四斤彩云晶。”那去而复返的人指着萧一鸣说。
“好,如果你所言属实,我不但饶你一命,还可以向族中保荐,说你弃暗投明,那些天蝎族的逆贼都是在你的帮助下铲除的。”这枯槁人影说。
原来这不是那人的帮手,而是那伙人的追兵。昨日逃生之后,那人一心逃出南疆,结果慌不择路,正好撞到此人手里。
天蝎族灭亡后,大部分族人都归降新族。但是两族交战,彼此的修士之间必有深仇,有些得到谅解,有些却不能。
这伙流窜的人,就属第二类。
这人才出狼穴,又入虎口,就想出卖个消息买条性命的办法,将栾一萍三人当宝献出。
知道来人非比寻常,柳银环与栾一萍都十分忌惮,唯有萧一鸣依然磨剑不止。
这让那枯槁的人影有些恼,自从入道,很久没有人这么不拿他当回事了。
当即怒喝道:“那磨剑的,交出彩云晶,饶你们不死?”
这让栾一萍与柳银环一怔,难道这人竟不知萧一鸣已经疯癫不成?
他还真不知道。那人一心只要逃命,自然要把彩云晶的来历说的明白无比,生怕这人怀疑他在戏耍自己,因而不敢说彩云晶在一个疯子手上。
萧一鸣的剑磨到这时候,寒光飒飒,杀气逼人。
每次磨完剑,正是他打开心结,从魔怔中短暂出神,不那么疯的时候。剑还没有磨完,但是,已经可以接收一点儿外界的消息。
听见来者叫他,竟回眼忘过去。却只看来人一眼,就盯住来人手中的竹竿:“中通外直,不错的剑。”
来人一阵错愕,知道他用剑的人可不多:“若是加一点儿彩云晶会更好。”
萧一鸣却摇了摇头,继续磨剑。
“道友是为彩云晶而来?”栾一萍知道萧一鸣的情况,生怕刺激来人,连忙接过话来。
“没错。”来人答。
“道友要彩云晶,是为了重炼手中宝剑吧。”来人手中的竹竿,枯黄,一头削有一个尖锐的斜口,就宛如一个剑尖,另一头缠着黑色的布
条,就是剑柄。他原本没有看出这是一口剑,不过萧一鸣提醒了他。
“没错。”来人又答。
他的剑是用一口不知年份的灵竹所制,陪伴他许久,甚至已到人剑合一的地步。但随着他修为增长,这口剑已经不够用了,需要提升威力。
可世间的剑多是灵金炼制,只有他的例外,寻常的炼剑之法他都用不得。不过彩云晶却是一种极品的炼剑材料,凡铁掺入此晶后都能炼出好剑,想必对他的灵竹也有用。
正因此,一听有人说此地有彩云晶,便立即赶来了。
“在下栾一萍,是天师府的人。”栾一萍自报家门,他暗暗松了一口气,因为这一仗不用打了。“我可以保证,此处绝没有彩云晶,不过我却可以允诺为道友要来一两斤。”
“一两斤?”那人有些惊喜,也有些疑问。
“这位磨剑的是在下的师兄,因为修行出了一点岔子,正被心魔所困,我在此照顾他。”栾一萍拿出自己的身份牌,以及佩剑,“我可以用此剑作保,道友拿着我的身份牌到天师府传一封信,就可以拿到一斤彩云晶。而除了师兄外,我的状况也不大好。道友若还肯费心,为我们师兄弟请来一位同道护法,我还可以保证,等我安然返回府中,就会再送一斤彩云晶过来。”
“我可以相信你么?”来人还有疑问。
“当今府主陈太生就是我的老师,在下本身也是个入道者,两斤彩云晶的主还是做得的。凭道友的神通,往来天师府至多十日而已,道友拿我的信件,法宝和令牌,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在下是沙鹭族的沙劫,相信天师府的道友不会是言而无信之人。不过你要传什么信,必须我先看过才行。”沙劫说。
栾一萍的情况他看得出,只要找个同族好友看着,十日之内绝跑不了。有此人在手,只要去一趟天师府,起码一斤彩云晶是差不了的。毕竟,没有人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至于此地是否有现成的彩云晶,他看那一地的乱剑,就知道在此找到彩云晶的可能性不大。铸凡铁剑的人,不太像有彩云晶的样子。
而且,如此一来便省去了与栾一萍的争斗。虽然他抓的人说栾一萍已经身受重伤,但谁知道对方会不会有什么临死一击的招式,毕竟天师府的人可不是好惹的。
“我可以当着道友的面写这封信。”栾一萍大喜。这样一来,只要拿出两斤彩云晶,不但他和萧一鸣的性命保住了,还能将此地的情况传回府中,简直是一举两得。
叮——
就在这时,传来一阵悦耳的剑鸣,听的栾一萍,柳银环,沙劫,以及那昨日逃走的人心跟着一颤。
这是萧一鸣磨完了剑,用手指在剑上敲出的声音。
“第二百四十五锤重了。”萧一鸣说。
跟着,他又敲了一下,照例发出一声剑鸣。
“第三百六十一锤轻了。”
……
他接连敲击九次,每次都会说哪一处轻了,或哪一处重了,只有第十次敲完,并未说别的,而是将剑插在地上。
这一阵疯言疯语听的众人不知所谓,高超的剑客可以凭剑声辨剑之优劣,却没听说过有人可以凭剑音回溯铸剑时哪一锤的力道不对。
不过,众人即不懂,却也懒得理会他的疯言疯语。
偏偏他在敲了第十声后,又扭头看向沙劫,指着他手中的竹剑,摇头说:“剑是好剑,但你剑心不正,剑意不纯,剑如缚蔓之竹,已扭曲剑格,纵有彩云晶也炼不好。”
意思是说沙劫手中的剑不错,但人不行,久之剑受了人的压迫,已经畸形,彩云晶对此剑的用处不大。
一个入道的剑客,哪受得了如此侮辱?沙劫当即就脸色一沉,将手中竹剑对准了萧一鸣。
“沙道友,萧师兄言语癫狂乃是心魔所至,你何必与他一般见识。”栾一萍连忙解释。此事可大可小,小则一笑而过,大则性命攸关。
“栾道友,沙某纵横南疆四百多年,除了已经过世的家父之外,还是第一次被人批评剑术。我不管他神智如何,清醒的要给我一个清醒的解释,不清醒的要给我一个不清醒的交代!”
沙劫冷冷的说。涉及剑道尊严他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不过他转念一想,真的把萧一鸣就地杀了,似乎也没什么意思,且大有因此得罪天师府的可能。便又道:
“姓萧的,有栾道友在此,我也不便多说。我不取你的性命,只要与我过三招,我就不与你计较方才之言。”
其实在沙劫眼中,莫说三招,就是一招萧一鸣也接不住。而且他已言明不会取萧一鸣性命,这样一来,栾一萍也不好多说什么。
却如他所想,栾一萍虽然有心袒护,但确是萧一鸣挑衅在先,不太好开口。若惹恼沙劫,逼其大开杀戒,他与萧一鸣尚有个同生共死的情谊,可柳银环与他二人何干?
几番考虑,只好道:“沙道友手下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