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清平居里歌舞升平,茶楼上穿着花哨的歌女舞姬卖力扭动身姿。花魁如银铃般的歌喉让一帮老客们即使穿着厚重的棉衣,也仿佛如沐春风。
一个中年男子斜躺在清平居门外,侧耳倾听里面传出的阵阵高歌。如有一点响动,便会紧张地看着大门,以防看门的小厮出来轰赶。
他穿的破破烂烂,而且有些单薄,在这个季节显得有些不知冷热。来往的行人对他见怪不怪,只有几个乞丐还在他周围徘徊一阵,生怕他抢了他们的生意。尽管这里这下京城对乞丐并不友好,每天也只有寥寥几人才发善心。
江南是个好地方,据说那里四季如春,可是这下京城的人却都没去过。即使是清平居里的富贵老爷们,也只是在歌姬嘴里的诗词中才听过几回。更多的,就是连听都没怎么听过。
曲子里的江南真叫一个好,山青水秀,鸟语花香。
傍晚时分,曲子唱罢,老爷们陆陆续续摇头晃脑的从台阶上下来,摇着吃的有些圆润的头啧啧称奇,感叹着江南的烟雨,想象着江南的风霜。更有甚者,还扬言此生定要去江南走一遭,哪怕倾尽所有也在所不惜。
中年男子在歌姬唱完最后一嗓子便顺着墙根离开了,一同带走的,还有他那个破了半个边更像一个瓢的酒葫芦。
他走路时还有点瘸,可是瘸的并不明显。他已经在清平居门口坐了两年了。每次只要里面唱"江南好"他总会打二两酒,躲在门外安静地听,直到傍晚散场,酒也会恰好喝尽。然后乘兴而归。
下京城里没人知道他是谁,只有街头的乞丐在两年前他刚来这里时以为他是抢地盘的新人而特别注意了两天。发现他并不是个乞丐后便也不再关注。
下京城里和他最熟的人便是城门口的酒馆主人。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来打二两酒。他的那个破葫芦刚好能装二两酒而不漏。每次都能爽快的掏出银子,这一点比很多人都让店家感到舒服,所以店家总是会给他打满。
除了刚开始的两次,他来打酒的时候都不会说话。酒葫芦往门口一放店家就知道该怎么做。只有今天来的时候问了一句"今夕是何年。"
这种古语下京城里已经几乎没人说了,除了几个咬文嚼字的书生偶尔冒出一两句来。以显得自己很有学问,没有辜负自己的这一身行头。但是这里的人都能听懂。
如果是其他人说这样的话店家会感到有些酸涩,但是这人这么说店家反而感到有些亲切。或许是感到有些亲切,于是店家老老实实说按夏历今天是天狩十年十一月的最后一天。
他点了点头,拿着葫芦就走了,再也没有回头。店家再也没有见过他,只以为他已经死了。
太阳很快落下去了。这个季节的天冷的不像话。他只穿着一件旧衣服,在城里一个破庙里冻的瑟瑟发抖。庙外北风呼呼地吹,把庙外写着"奕神"的白旗都刮跑了。
“奕神”是大夏国独有的古神,其实也不算是神,因为奕这个人还活着。
这个国度人们称它为“夏”。寓意为无限的大。即没有边疆的国度。
事实上这个国家确实很大,而且是大的离谱。大到下京城里的人几乎没人去过江南,也没有去过京城,只有少数书生从官府的榜文上看见过“长安”这个词,便知道了大夏的国都叫安邑。
没人知道,这个看起来像乞丐一样的人曾经去过江南,也去过安邑。而自从今天他听完歌女的唱词后,又重新想回到那个地方。那里多好啊,春风拂面,莺啼燕语。
在下京城里所有人都怀疑唱词的真实性的时候,他已经闭上眼回忆起了那些年轻而又美好的时光。直到十二月的风雪飘下,冷气灌到他的脖子里的时候他的眼睛里才重新有了光泽。冷冷的天气让他心里燃起了一丝焰火。
“下江南。”他的眼角逐渐湿润,终于在这个风雪交加的夜晚,在大夏国最为崇高的神庙里下定了他这一生为数不多的决心。奕神对他的心声做了见证。然而既然在奕神面前下了这个决心,那么就一定得这么做。毕竟还没有人敢在奕神面前出尔反尔。
第二天一早,当猛烈的西风把庙门都快吹散架的时候。破庙门口就留下了一串孤独的脚印,一直往城东门去了。昨夜被吹倒的旗子不知何时又重新挂了上去。
渐渐到了中午,昨晚下的一点薄雪消尽了,这脚印也就消失了。他在下京城里留下的所有痕迹也就消失了。
从此以后,下京城里少了一个疯疯癫癫的乞丐,黄沙古渡里多了一个逢头垢面的行者。
一晃一冬又一冬,有的人在见,有的人再也不见。
没人知道他来自哪里,就如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甚至没人发现他来过,也就没发现他的离开。就连卖酒的店家都忘记了。
清平居里的舞乐声依旧连绵不绝,歌姬们每天用力地扭动着身姿,希望可以获得老爷们的笑脸。渴求老爷们能够施舍两个大钱。
老爷们依旧端着酒杯大
声欢笑,在靡靡之音中想象着江南的烟雨稠,在喝的不省人事的时候照常放下此生定要一览江南雨的豪言壮语。
清平居里的仆人在十二月十五的这天照常洗扫院子,终于在墙角下发现这里不知何时有了一个小洞,在嘀咕之余不敢让老爷知道只得偷偷和泥补了。然后提着扫把回去了。
清平居每年到了十二月十五就会停业,前后休息半月,这是奕神定下的规矩,这半月里,草木不长,与民休息。大夏国里所有人都不用干任何事。
与此同时,黄沙古渡里,一个穿着华贵的商人驱赶着自己的商队,发现了一个快被冻死的中年人。他难得的发了一回善心,带上这个苦命人一起上路。他要去江南干一笔大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