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灿烂,碧空如洗。
官道上,一男一女各骑一匹骏马,马蹄翻飞,疾驰而过,那是往武陵郡的方向。
西骆与东崇接壤之地是武陵郡,武陵郡分东西两郡,西郡属西骆,东郡属东崇。武陵东西两郡的分割线并不是什么山脉,或者河流,而是一个很繁华的边贸小城——花城。
骏马上的男子银冠束发,神采飞扬,腰别折扇,长袖随风翻舞。
马上美人腰间配剑,白纱覆面,衣带飘飘,风姿绰约不凡,一双美目,独立自信,温暖明亮。
他们在疾驰中,手持缰绳,不时地相互对望,眼神交汇,嘴角都漾着笑意。
算算路程,今夜他们将到达武陵西郡,在那里落脚住店。
天刚擦黑,他们就进了客栈,客栈前堂里有几桌人在用晚饭,随着他们的到来,都齐刷刷地看过来,店内顿时鸦雀无声。
店小二本来在柜台前和掌柜说着什么,突感氛围不对,回身见有客人入店,愣了一下,忙颠颠地跑过来。
“公子、姑娘吃饭还是住店?哎呀呀,这要不是二位满身的风尘仆仆,我差点以为进来两位仙人呢,这身姿品貌的,在咱西郡可是不多见!”店小二啧啧称赞,那几桌吃客更是放下了筷子,都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
几个男人在雨歌身上不停地上下打量,那覆面的轻纱根本遮不住她的美。
齐殿不悦,肃着脸道:“小二,我们住店,饭菜端到房里,三道菜荤素搭配,再来一壶酒!多烧些热水,我们要沐浴。把马喂好。”
小二热情地回应:“好咧!二位,几间房?”
齐殿道:“一间!”
雨歌道:“两间!”
小二愣了一下,这他妈听谁的。
齐殿往雨歌身边靠了靠,故意地噙着嗓子,柔声说道:“娘子,别生气了嘛,那么点事儿,至于和我分房好几天吗?”
雨歌见众人都看着,脸上一阵羞红,在这里和齐殿讲道理,恐怕接下来他会说出更令人难堪的话来。
这几日,每日住店,雨歌都要两间房,齐殿反对也无效,她还气着那夜呢。他们一路奔波,确实人困马乏,齐殿也舍不得拧她的意思。
这都到西郡了,他的目的地花城已到眼前,姑且可以放松一下啦!这么多人看着,机会多好啊!今夜谁脸皮厚,谁就能赢。
小二想原来是吵了架的小夫妻啊,他脆声说道:“是呀,是呀,小两口床头吵架,床尾和嘛!一间,就一间,上房,包你们满意!”
齐殿露了笑意,“小二哥识趣,再给我娘子来几样点心,要好的!”说着不顾雨歌百般挣扎,揽了雨歌的腰,就朝楼上拖去。
小二哥用手掩着笑,一路送小两口去了上房。小二退出,刚关上门,就听见“咚”的一声。小二嘿嘿笑了两声,小声说道:“这公子……可真是憋坏了。”
房内,齐殿被袖带银珠捆着扔在了地上。
他不满地嚷嚷了一阵儿,没人理,就不嚷嚷了。撅着嘴,耷拉着脑袋伏上膝盖,闷坐在地上。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睡梦中,身上捆绑的劲儿一松,他就醒了。
好香。
他长睫颤动,睁开双眼,看到雨歌重新换了衣衫,身上沐浴后的香气阵阵袭来。
“你已经沐浴过了?”齐殿明知故问。
“嗯。你先用饭,还是先沐浴?”雨歌指着桌上的酒菜道。
“你都沐浴过了,那我先陪你用饭吧。饭后再洗。”他上前凑了凑,真好闻啊!
雨歌不经意地躲避了,“你还是先沐浴吧,洗好了舒服些再用饭。”
齐殿见状,有些尴尬,讪讪地朝浴房走去。
自那夜雨歌主动投怀,齐殿“始乱终弃”,他们冷了很久,一个多月了,再未在一个房间待过。齐殿觉得可能是她又不习惯了。
了尘峰后,齐殿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他又千方百计地想要挽回。
但她,心里着实有些怕了,跳崖她可以生死相随,死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他齐殿为了山民,为了兄弟,为了天下太平,为了……总之,为这,为那,狠狠心就能将她丢下。
这就是说在他心中,她根本没那么重要。或者说,不是最重要。
他想丢的时候,即使她卸下自尊,对他再迎合,他都可以拒绝。等事儿过了,他想要的时候,又千方百计地想挽回。
这样的爱,她没想明白。没想明白,就只能好好地想,想明白为止,不能再糊里糊涂的了。
齐殿匆匆沐浴好,更了
衣,出来看雨歌一脸肃然,心中顿时一紧。
他道:“喝一杯?”
她道:“好!”
二人一齐坐了,齐殿替两人倒了酒,先碰了碰,一饮而尽。
雨歌看着,也端起喝了。
齐殿又给雨歌拿了点心,夹了菜,看雨歌愣着,他道:“吃啊!跑了一天不饿啊?本殿下可不是谁都伺候的。”
他笑了笑,那笑里看不出什么心情,那不是平素里眼角眉梢含笑的样子。
他道:“说吧,是不是有什么话?”
雨歌道:“到了花城,你要留下。我……就不留下来了。你……万事小心。”
齐殿嘴角微僵,自嘲地笑了笑,“这……就要分手了?”
“……”雨歌沉默了半晌。
她拿起酒壶,替两人又各倒了一杯,也先碰了碰,一饮而尽。
她道:“花城,你有你的事要做,我知道。而我,也有我的事儿要去弄明白。分道扬镳,是迟早的事。”
齐殿听了,杯中酒晃了晃,一仰脖喝了,“分道扬镳?若我说不呢?”
他冷笑着,又要来摸酒壶,那手被摁住了。
“这是负气的话,喝两杯就要装为爱意乱情迷,丧失理智吗?”雨歌陡然提高了声音,“你不是已经证明过自己不是这样的人吗?”
齐殿直勾勾地看着她,冷着脸说:“那还真是糟了,我这是让东崇公主记恨上了。”
雨歌道:“记恨谈不上,我是怕了!……怯了!\"
齐殿道:“怕什么?又怯什么?”
雨歌道:“……怕的是不能同风雨,共患难,怯的是被看成个有事儿就想丢掉的包袱!”
“包袱?我对你怎么样你不知?……你竟然说是包袱?……”齐殿怒了,甩了那摁着的手,酒壶哐啷就砸在了地上。
他道:“你以前不也是这样吗?我被你劈晕过多少回,你数得清吗?你不也是次次把我丢下,说赴死就去死吗?
我就这一次,就这一次,至于让你这么说吗?什么包袱,什么包袱,啊?
你多厉害啊,青凤司首领,人人敬畏,有勇有谋,大杀四方。东崇这不就是闻着味儿,来寻宝来了吗?你得回去做你的公主,眉邬的少主人,多威风啊!
我呢,文不成,武不就,拿不起,又放不下,多少次让你深陷险境。你是想说我才是,我才是那个包袱吧?啊?”
他疯了,被激疯了,口无遮拦,口不择言,不吐不快。
她也疯了,摔了杯子。“多久以前的事儿翻出来,有意思吗?”
“要说以前,你说……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不是你说的?你做到了吗?
再后来,你说,无论何时,无论有何苦衷,也不会弃我不顾,无论什么原因,都不会抛弃我。这都是假的吗?你说了,我就当真了,就信了。
可是,你转头就变了,从你决定救那些流民,从你要襄民山开始,你已经设计好一切。你什么也不对我说,所有事儿藏在心里,拒绝我,冷着我,迫不及待地把我赶出西骆,你把我看成什么?你说,这不是包袱,又是什么?不是抛弃,又是什么?
东崇的那些,我不稀罕,我可以全部放手,跟你浪迹天涯。你现在可以放手花城,跟我一走了之吗?
厉害的人是你啊,齐殿!悬崖说跳就跳了,够胆识,多英雄,多伟大!我要是脑子慢了,慢那么一瞬,追都追不上了。
后怕啊,我没那个自信次次都赶得上,猜来猜去的,多累啊!你既不想死生共渡,风雨同舟,不分道扬镳,又能如何?”
雨歌不留情面,她以前从未一次说这么些话,一向伶牙俐齿的齐殿有些接不上了。那些话,是他说的,他不是故意要违背诺言。那些事儿,也是他做的,可是……
千言万语,他只能化作一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