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齐殿出宫,那天是李素婉的祭日。
人走了三年,逝去的永远也回不来。飘扬的纸钱是对另一个世界之人的惦念,祭拜只是对活人的一种安慰。
回宫的路上,他走了一条八百年也不会走一次的小巷,跟随的亲卫被他甩了,估计还守在春风茶楼的包间外。
这样的日子,脑子里沾满了那些粘腻血腥的味道,眼里的光是不澄净的。他挑了行人稀少的小巷,只是不愿意与什么人碰上。
叶姬、管清是赐毒死的,就死在面前。同一天,李素婉也死了。她是用什么方式杀死的?赐毒、白绫、溺毙、杖刑、匕首,脑海中挥之不去,画面一样样的模拟着。气息紊乱,脸色惨白,头晕欲吐,扶着墙干呕了几声。
同时,他听到了几声呻吟,仿佛从地狱中传来,要不是脑子尚还清醒,差点把那低沉的男人呻吟,当成了李素婉死前的挣扎。心口“咣”的一震。
齐殿定了定神,朝那个拐角低身摸去。声音从那里发出。
身上没有伤口,发梢凌乱,脸色铁青,嘴角有黑血渗出,就那么闭眼蹙眉,挨墙伽坐着。不知道是不是快死了!
“中毒?”齐殿脑子快速的游动,推了推那人,“你怎么样?”
“滚!”眼睛没有睁开,渗血的嘴角只艰难的挤出了一个字。
不远处,传来几个低低的声音,“跑的太快了!”
“中毒了,跑不远,仔细找。”
“大白天,都别太声张,引来了官兵,麻烦!”
看来是仇家!听说话声音,越来越近。五个或者六个人。
中毒的这个人身形高大,齐殿自己恐怕拖不动。就算能拖动,大白天也无法掩藏。
怎么办?只要从这里走出去,若无其事的走开,自己就不会有危险,这个人与他无关。
“要救!”,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想。“又是今日!”今日要死的人,必须救。
“还能不能走?如果能走,就赶紧起来。我扶着你!你的仇家来了!”
齐殿使劲推了推那人,揪起他的衣领,胳膊插到那人的身后,让他身体搭上自己的肩。
“起来!春风茶楼,离这里只有两条街,有我的亲卫,可以救你!”
那人微睁了眼缝,瞅了一眼齐殿。那是一张绝美的少年的脸,看身板,闻气息,武功底子很弱。此刻焦急的眉头紧皱,神情却是一脸的固执。
“有意思!”那人尚不清明的灵台,浑浑噩噩的,觉着眼前之人,以卵击石的那份固执,赶都赶不走,很可爱。
渗着黑血的嘴角,漾出瞬间的一丝笑。
“看什么?我自己可拖不动你,想活,就一起……”齐殿的话还未说完,那人顶着一口气,扶着他的肩,猛得站了起来。
齐殿一愣,“走!”二人不堪重负得踉踉跄跄。
“站住!”只勉强拖拉走了半条街,那些人就追了上来,齐殿看清了,是六个人。
“原来有同伙,怪不得害我们好找!”一个粗壮矮胖的刀疤脸斜视着齐殿,一脸坏笑,“小子,长得真不错。一起抓了,这张脸值钱!”
六个人一起向前逼近。
齐殿心里一阵慌,跑不掉了。身份此刻不能亮出,亮了他们也未必信,只是自讨其辱。
“慢着!光天化日之下,你们想干什么?再往前,我就喊人了!”齐殿说着,声音有些抖。
刀疤脸脸色一沉,虽有些忌惮,却不退缩。杀人越货,白天是有些麻烦,好在这巷子偏僻。
“小子,你喊喊试试!看是你喊的快,还是我们的刀快!”
肩上的人很沉,齐殿的心更沉,好在他们看中了他这张脸,不会马上就下死手。所以,靠脸,还有一次机会。
他放开了中毒之人,任他靠墙滑下。
“试试就试试!”齐殿冲向那六人,他的武功只是皮毛,只有一个优势,就是出手快,先能放倒一个是一个。
“留着他,别弄花了脸……”刀疤男喊道。
刀疤脸显然有些吃惊,还有这样不怕死的人。一瞬间的迟疑,刀已被夺,左右两刀,身后两声哀嚎。手下两人,皆是小腿被伤,掀倒在地,痛苦挣扎。
齐殿就地打滚,爬起,持刀而立。他心知自己已经尽力,剩下的四人提高了警惕,他已再无他法。当即扔了刀,使出最后的杀手锏,大声呼喊:
“救命啊!救命啊!有人当街杀人了!快报官……”
这四人又是一怔,“杀了他!!!瞎了这副皮囊!伤了我们兄弟,再引来官兵,姓路的就更杀不了!上!”刀疤男知道眼前这块值钱的肉,不好吃,当即下了杀令。
四人要尽快灭了他的口,当即合围,乱刀砍向齐殿。
“完了!”齐殿心中唯一的念头,闭上了眼,等待着,他已经闻到了死神的味道。电光石火之间,忽闻一声震天吼,胸口一阵悸动,仿佛停摆了两秒。接着,身体像一片丝,被从缝隙中抽出。
绝世轻功!
待睁眼,齐殿见那四人脸色难看,丢了刀,捂着胸口,在十步之外,惊惧地喘息。
他自己的脸色估计也好看不到哪去,刚才的那一声,震得他胸口现在依然憋闷,好像五脏六腑都被搅动了一遍,有种想要作呕的冲动。
“龙吟口技!”刀疤男看向中毒之人,“姓路的,中毒那么久,你还能使出这招。这下功力就算耗尽了,死到临头了!哼……哼……哼……”
齐殿不明白刀疤男说的什么“口技”,但看向这个刀疤男说的姓路的男人,显然是有气出,没气进了。刚才这一声是估计他使了最后的力气,又施展轻功将齐殿从刀下抢出。
“救不成,反害了你。”齐殿看了一眼那人,复又转向那刀疤脸,说,“反正他已经活不成了,你绑了我,放了他!我跟你们走!”
刀疤男嘿嘿一笑,“小子,天堂有路你不走,非要来参和。你当然得留下!他……不咽了最后一口气,我们也没法交差!”
“你们……逼人太甚!!”
“杀!”四人又捡了刀逼了上来。
此时齐殿没了畏惧,因为他眼角余光,瞥到了跟随自己的亲卫,转进了巷子。
春风茶楼。路知行躺在包间的地垫上,气息已微弱的不可察。
见一人手提药箱气喘吁吁,推门而进,衣着相貌只扫了一眼,齐殿便迅速跪了,“秦太医,救命!!!”
秦太医,上气不接下气,他是被齐殿的亲卫硬拖走,捆在马上,横穿京都大街狂奔而来的。
见三王子跪了他,手一抖,腿一软,他也跪了。“三殿下,折煞老夫了!”
“秦太医,当年是你救了我!”伏魔殿之伤的主治太医,把气若游丝的齐殿拉出鬼门关的那个秦不凡。
“今日你要救他,今日……今日……不能再死人了!”齐殿声音嘶吼,揪起秦不凡,拽到了路知行面前。
“这……”秦不凡扫了一眼,他几十年的医术功底告诉他,这人要不是他在,可以宣布死亡了。中毒已深,内力耗尽,很棘手。“殿下坐吧,老夫尽力!”
齐殿失神地望着秦不凡,扎了路知行全身三十六个穴道,全是死穴。
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秦不凡手中的针,不停地捻转,提插,那套银针很快乌黑如墨。而后,针被全部拔了出来,扶人坐起,手运真气拍向路知行后背,黑血从嘴“哇”的吐出。人如飘絮般,又倒下了。
齐殿“噌”的站起来。
秦不凡沉声道:“殿下莫急,有救!”
秦不凡给路服了一粒药丸,将银针擦拭干净,又重复扎针,运气驱毒。
两个时辰后,秦不凡起身道:“等两日醒来,就没事了!”身子晃了几下,差点没支撑住。
如此的惊心动魄,生死一线,路知行两日后醒来,只解释了四个字,“江湖恩怨!”
齐殿从不强人所难,不想说,不愿说,就不说。
后来,他们二人性情相投,逐渐莫逆。表面潇洒不羁的路知行,过往一直是个迷。
“江湖恩怨”四字太过轻描淡写,有些恨意,是遮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