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朔日,守岁至天明,太子进宫拜了年,请了安,便换了简装,打马出了宫门。身后的亲卫,猜到了太子所去的方向,犹豫了一下,还是驰马冒死相拦。
“放肆!”太子面若寒霜,不容置疑道:“让开!”
“殿下,这个时候不合适,人多眼杂……”亲卫欲言又止,这个方向太子想见的人,只有一个。
“本太子去悼亡弟,谁敢多言?”太子抽了马鞭,向三王子府邸疾驰而去。
亲卫们再不多言。三王子死后没有找到尸骨,王后声泪涕下,拦着不准举行国葬,甚至不让设衣冠冢。王后时常说,三王子肯定还活着,众人只道这是思子心切,疯言疯语而已。西骆王顾念发妻情绪,此事一直搁置。
所以,除了襄民山,三王子府邸,也自然而然地变成了悼念齐殿亡魂之所。
三王子府邸,齐殿寝宫,王上来过,王后来过,丞相、乌奈、邹南晏……所有与齐殿相识之人,都来拜过。太子常去,甚至幽禁的二王子都请旨来过。
今日新年,太子当然也可以去悼拜。
朱西拜见了太子,直接领人去了齐殿寝宫,吩咐人伺候着,掉头朝芷兰园而去。
“什么?”兰芷兰没想到太子今日也会来,围猎的事儿还不够他忙活的?
“朱西,快,去找锦陶,让她速来芷兰园,还有她的用品赶紧搬移一些过来。”兰芷兰似乎想到了什么,围猎的事儿他在准备,这个年他也不轻松,如何保太子,这是他需要策划的大事。
锦陶这个人,那日和太子信口开河,以为妥了,回府便忘了。今日想来,若是在围猎之前,因这事儿再横生枝节,他一死也难辞其咎。当下,慌得一身冷汗。
朱西早已瞧出端倪,此时也不耽搁,亲自忙活去了。锦陶恰好踩着关键点儿来了,有人报太子殿下快到芷兰园了。
“去里面换一身喜庆点的衣裳。”兰芷兰扫了一眼锦陶,这一身太冷淡了,“一会儿,不叫你说话,不要多言。”
锦陶略点了点头,不问原由,快步进了兰芷兰的寝室。
这是她第一次进来,室内兰香阵阵,榻旁是沉香木云纹雕刻的剑架,芷兰剑正横卧其上。香几上搁着几方素色丝帕,几卷帛书,床头悬着针线细密,花样颜淡的香囊,清幽之气悠然飘浮。这是个看似简洁,实则精致、细腻、讲究的私密居所,与她曾探过的兰宅兰芷兰寝室如出一辙。
女人的衣衫已让侍婢摆了几套在兰芷兰的衣柜,这么紧急的遮掩到底为了什么,她是影卫,自然什么都知道。
纤细的手指粗略地划拉了一下衣柜里的衣衫,她迅速地选了套带粉的长裙,罩了淡色的薄纱,浅浅地衬着。平日里毫无修饰的像是男士的发髻,此刻全部打开了,背后散落着绸缎光泽的黑色瀑布,头顶信手挽了一个松松的云髻。室内的兰花,有白色、粉色、黄色、紫色,她很爱那朵白,觉得像兰芷兰,却伸手摘了朵粉的簪于鬓边。
太子的声音在外间书房,起起落落,与兰芷兰有一搭无一搭地说着话,兰芷兰话里透着客套、疏离。
锦陶靠门,侧身凝听着,太子忽然道:“怎么坐了这一会儿,也没见你的内眷美人?”
身子抖了抖,夜黑风高,杀人放火,估摸也就该这么紧张了。太子这是话里在点她,该出去了。
“她是害羞之人,估计见太子会紧张。”兰芷兰似乎这样说了一句,然后柔声唤道,“锦儿,还不快出来拜见太子殿下。”
朱西刚领侍婢进来奉茶,亲自接了茶,捧到太子跟前,听了这一声“锦儿”,茶盏差点没托住。
太子侧脸睨视着,朱西涨红了脸,又半跪了下去递茶给太子,遮掩了。
锦陶轻步而出,面上果然有些紧张,透着羞怯。粉色的长裙映着粉色的脸颊,煞是好看。兰芷兰晃了晃神。
“锦陶参见太子殿下,殿下万安!”锦陶屈身半蹲行礼,那一朵兰花,正好高矮适中地映入太子眼帘。
这粉,此刻竟比大红还耀眼。过年,果然喜庆的紧。
兰芷兰抿起嘴,不经意地露出了笑意。
“锦儿被我惯坏了,府内不常行礼。这礼行的,让太子殿下笑话了。”话虽如此说,兰芷兰却觉得恰到好处。
“无妨!”太子脸有些阴沉,抬手叫人起来了。兰芷兰作势将人扶了,拉到身侧。
此情此景,一时无话,都沉默着。
须臾,太子道:“朝鸣山围猎之日将近,内阁将御林军编进第五路,其实是父王的意思,本太子心中有数。王室猎场,普通的猎物不足为虑,倘若遇到奇禽异兽,你可发信号……”
忽而,太子觉得此话不妥,改口道
:“倘若遇到奇禽异兽,我们可以互发信号,彼此策应支援。”
兰芷兰道:“朝鸣山之前围猎,我倒是去过一次,那时并未听说什么奇禽异兽,也许是寻常的围猎,等级不够。”
太子道:“不错,新任储君册立以及新君即位,所进行的围猎,等级上自是要高于普通围猎,所以不会只有普通猎物。我所担心的是,你未曾接触过,恐怕轻视,你千万……”
兰芷兰咳了一声,太子看了一眼锦陶,猛然刹住了。是啊,他是什么身份,这话再说下去,就过界了。
近卫适时呈了卷册子,太子接了,“这是这些异物的资料,你们御林军可以先参详参详。”
兰芷兰拱身接过,“谢太子殿下体恤,此次御林军定不辱使命,护太子旗开得胜。”
这话说的……很合礼节。太子再瞥了一眼兰芷兰身旁的兰花美人,眉眼里些许失落,起身告辞。
兰芷兰携美眷相送,太子道声“留步”,一路再未回头。
朱西道:“公子,锦……锦儿姑娘还搬回去吗?”
锦陶静默无语。
兰芷兰对朱西道:“芷兰园还有空余的房间,去腾一间出来吧。”
又对锦陶道:“今日多谢!”
朱西看着锦陶住进了芷兰园。忽而一阵觉得很开心,他去到齐殿寝宫,烧香烧纸,磕头,祭拜了半晌。
“殿下,您好歹保佑这府里有件喜事吧。这一日日的,都过得支离破碎的,让公子忘了您吧。”
忽的,一阵儿清风,烧纸的火旺了旺,火苗向上蹿了蹿。朱西兴奋地围着这盆火,一边哭,一边笑。他呼道:“殿下,殿下他同意了,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