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彻骨的寒风涌进来,庄甜儿情不自禁打了个寒噤,小手微微缩了一下。
张崇义温柔地看着她:“你冷吗?”
庄甜儿瞬间怔住了。
这是张崇义有史以来第一次对她这么温柔,也是有史以来第一次有男人对她这么温柔。
而这个男人,她一直偏执地以为算是她的仇人,却鬼使神差地成了她的丈夫。
造化弄人,莫过于此。
庄甜儿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就像是一个被宠坏的小孩。
张崇义眉头一皱,慢腾腾地站起来,柔情似水地摸着她的脸蛋,似乎沉浸在缅怀中不能自拔。
“她当初要是哭的出来,或许就不会傻到自尽吧?”
庄甜儿又被这句话吓到了,刚涌出来的眼泪毫无缘由的停止了,她迅速擦干脸上的泪水,咬着嘴唇,默不作声。
“你知道吗?她是个优点与缺点一样出类拔萃的奇女子,她温柔美丽,聪明睿智,落落大方,处事周到,的确是我的良配。”
“同时,她的毛病也不少,她的权力欲望很强,想要支配一切,也喜欢收点贿赂。”
“我一直不明白的是,她收那些钱干什么呢?以前我是大将军,她是将军夫人,整座将军府都是她的,幽青冀三州也是她的,她何必贪那些小便宜呢?”
“现在我是大燕国的皇帝,她是大燕国的皇后,坐拥花不完的金山银山,她为何还是改不了受贿的毛病呢?”
“她身上有很多毛病,但我始终舍不得杀她,尽管很多次都被她气得暴跳如雷。”
“她第一次收那三十万两赃银的时候,我气得想杀她。”
“她收端木良那些金银财宝的时候,我也气得想杀人。”
“当我误以为她杀了尚修竹的时候,更是非常强烈的想要杀了她。”
“她无数次触犯我的逆鳞,我也想过要杀了她,但每次看到她,我永远下不了那个毒手。”
“我都舍不得杀她,她为什么这么狠毒,毫不留情地把自己给杀了?”
说着说着,张崇义的眼泪就如决堤之水,泛滥成灾。
好不容易克制住哭泣的庄甜儿,被他的情绪感染,又想起了郦宛丘待她的好处,也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她为什么不给自己一个机会,不给我一个机会呢?”
“她明明知道,她的父亲郦元乐就是一头凶残歹毒的饿狼,一头养不熟的白眼狼,要是放郦元乐进京,郦元乐铁定会以国丈的身份干涉朝政、把持朝政,下一步就是谋朝篡位。”
“我张家六代先祖,一百多年的期望,全都寄予我一人之身,我千难万险才进入永安城,打下一片大好的基业,绝对不能给郦家人鸠占鹊巢的机会。”
“为了张家的江山,为了大燕国,郦家人必须死。”
“为了她不受到外戚的蛊惑,永远当我大燕国的皇后,郦家人也必须死。”
“她为什么就不明白我的苦衷呢?”
张崇义哭的恍恍惚惚,捧着庄甜儿的脸蛋,声色俱厉地吼道:“你为什么不明白我的心意呢?我怕他们把你逼向我的对立面,最后逼得我亲手杀你,我不想看到这个结果呀。”
庄甜儿被他又是眼泪又是狠厉的表情给吓得腾腾倒退,瑟瑟发抖道:“陛下,我不是皇后,我是庄甜儿。”
张崇义就像发疯的猛虎一样,将她推得一直往后退,退到了墙角。
庄甜儿不敢激怒他,只是不停地喊着:“陛下,我是庄甜儿,我不是皇后。”
张崇义泪眼婆娑的盯着庄甜儿惊慌失措的表情,或许是发泄一通后,郁积于心的悲痛缓解了不少,脑子渐渐清晰多了。
他松开庄甜儿的脸蛋,魂不守舍地转过身去,一步步走到椒房殿的中央,缓慢地原地转了一圈,将椒房殿每个角落都深深地看了一遍又一遍,似乎要记住每一个细节。
“从今天起,所有人都搬出椒房殿,把椒房殿封了吧。”
“你名义上早就是我的妾室,但我恼恨郦宛丘自作主张,一直把你贬在椒房殿当尚书。现在椒房殿没有皇后,也就不需要女尚书,你也搬走吧,去星河殿居住。”
“明天我就会让内侍监宣诏,正式册封你为夫人,也算是圆了郦宛丘最后一个心愿。”
张崇义轻轻擦拭掉脸上残留的一点泪痕,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最后看了一眼椒房殿,毅然决然迈步转身离去。
鹅毛雪花还在纷纷扬扬的下着,张崇义一步步走在雪地里,每走一步,身后就多出一个深深的脚印。
庄甜儿慢慢地走到大门口,眼中含着热泪,看着张崇义魁梧的身影与皑皑白雪融为一体,与广袤天地融为一体,与无限虚空融合一体。
天地一片苍茫,也是一片孤单。
天地间好像只有他一个人,他的背影更加孤单。
庄甜儿从来没有看见一个人可以这么孤单,皇宫里明明有茫茫多的人,人世间明明有茫茫多的人,但所有人的
存在只衬托了他的孤单。
“皇帝难道都是这么可怜么?”
安康二年十月二十一日,蜷缩在雒阳一隅之地的大魏皇帝范进,突然接到官员密报,丞相贺新郎在府中行巫蛊之术,诅咒皇帝范进不得好死。
范进大怒,即派大将冯遵领兵包围丞相府,一番搜索之下,竟在院子里搜出一个布偶娃娃,上面书写着范进的生辰八字,浑身到处插满绣花针。
罪证确凿,范进不听贺新郎的任何解释,命令冯遵将贺家上下七十余口腰斩弃市,上至七十岁的老人,下至抱在怀里的娃娃,无一幸免。
经此变故,原本人心离散的大魏国更是分崩离析,无数文臣武将纷纷逃离雒阳城,各奔东西。
短短十天不到,大魏国就跑掉了数万人马,城里兵马所剩不到两万,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安康二年十一月初十,大燕国前将军陈槟、镇北将军王宝山、潼关将军徐霖联名上书,请求发兵攻打雒阳城。
太极殿偏殿,张崇义捧着陈槟等人的奏章,嘴角露出了难以掩饰的笑意。
“陈槟这条离间计真可谓是出神入化,一个小小布偶就诱使范进杀了他的谋主贺新郎,弄得大魏国人人自危,此人不败,天理不容呀。”
杨千钟笑道:“范进此人深通兵法,能打仗,但只是个统兵之才,没有君临天下的气度。”
“他的性格存在天然缺陷,目光短浅,多疑多虑,尤其是忌惮有政才有谋略的干将。”
“贺新郎跟随他将近二十年,从他还是虎翼将军的时候,就为他鞍前马后,这些年兢兢业业办事,但范进始终不用他的计谋。”
“范进攻占兖州之初,贺新郎就劝他与民休养生息,好好耕耘兖州各郡,范进屡劝不从。”
“贺新郎劝他不要随意屠城,不要虐杀官兵百姓,扎扎实实巩固民心基础,范进依然不从。”
“当初范进想要偷袭荆州廉斩,贺新郎也苦苦劝他不要为了蝇头小利而结怨于盟友,失去人心道义,范进还是不从。”
“他信不过贺新郎,也信不过陈部魁陈槟叔侄,对陈槟处处提防、处处掣肘,对陈部魁动辄得咎。”
“贺新郎一死,大魏失去主政之人,范家父子畅晓兵机,却不懂政务,他们连贺新郎都不相信,更不会相信别人,雒阳城很快会陷入混乱。”
“河南郡经过多年战火,人口流失严重,如今已是十不存一,范进的兵马所剩不多,又没有人口支撑他,更没有粮草供养他。”
“以臣之见,此时东征伐魏,正当其时。”
张居贤接着道:“杨大人言之有理。范进人心尽失,雒阳城内人心惶惶,那不到两万的残兵败将,不过都是惊弓之鸟,经不起大兵压境。臣也赞成此时发兵征讨。”
李千秋、郑远山、薛焉、罗明玉、张坚、蒋仁义、尉迟璘等文臣武将同时举起玉圭:“臣附议。”
张崇义看着大殿战意浓郁的文臣武将,知道东征伐魏的时机已到,大燕国东出潼关、荡平中原的时机已到。
他慢慢地离座而起,一步步走下台阶,走到大殿门口。
透过巍峨的宫墙,悠然望着广袤的神州浩土,仿佛看到了一片光明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