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后,神色慵懒的郦宛丘回房补觉。精神奕奕的张崇义,静静靠在书房太师椅上,盖着羊毛褥子,点亮烛台,阅读郡丞郡尉送来的卷宗。
以前他对武学秘籍感兴趣,对其他书籍涉猎不多,便是兵法典籍仅仅走马观花,并未反复研读。他认为兵法讲究灵活多变,兵书却是死物,观其大略也就够了。
这次被父亲委以重任,以十七岁的年纪领涿郡郡守,别看涿郡只是区区一个郡,但幽州百年未有大战,人口繁衍极快,现有八百多万人口,涿郡更是一百七十万人口的大郡,几乎跟凉州并州相差无几。
他这郡守毫不逊色于凉州将军并州将军。当前突出问题是,幽州所有适宜耕种的肥沃土地几乎开垦完毕,没有多余闲置的土地。
人多地少的矛盾无法调和,形势将会越来越严峻。
难怪父亲说张家执掌幽州已臻气运鼎盛,再不求变,即便是朝廷不来捣乱,幽州内部必将自乱。
前些日子他以为父亲所说的求变,根源在于野心勃勃想君临四海。现在看来不一定全是野心,而是迫不得已。
他以前没有关注人口民生问题,总认为打仗就是打仗,兵员够多,武器够精良,粮饷够充足,赏功罚过,足矣。
昨晚听了郡丞一席话,清楚多少人口供养一个士兵,一个家庭产出多少税赋粮饷,才是支撑军队战斗力的根本。
没有人口钱粮,军队战力都是镜花水月,难以持久。打仗不是打军队,而是后勤保障。
这些粗浅道理他倒是有所耳闻,但以前没有详细数据作为支撑,偶尔听闻无非是蜻蜓点水,一掠而过。
比如卷宗里的一些数据,大到一支万人步卒,一年消耗多少银钱粮草军械,小到一把军刀、一把弓箭、一件铠甲,需要多少人力、多少钢铁、多少皮革等等等等,于他而言都是踏入新世界。
自以为在军营长大足够通晓兵事的张崇义,初次醒悟到在斥候营厮混的日子简直就是盲人摸象,幼稚且愚昧。
父亲明确表示张家将逐鹿中原,那时候的战争不再是防御青奴那样简单粗暴,打完一场仗,安排士兵收拾战场,宣告完结。
逐鹿中原的战争,取胜后还要抚慰人心,收拾户籍人口土地税赋等,保障粮食生产不受影响,保障百姓生活不被破坏,保障被占地区的百姓不会心生怨恨,这些都是他要尽快学习掌握的必备技能。
不知不觉就到了深夜,他翻阅资料心无旁骛,连施师何时来到书房,趴在他身上睡着都没察觉。
直到丑时三刻,看完一堆卷宗,想去檀木书架换一批,才赫然发现酣睡的施师,一脸疼惜的把她抱回妙音轩塞进被窝。
刚准备离开,施师突然苏醒,一把抱住他道:“别走,今晚陪我!”
张崇义立刻心软,刚要宽衣陪她入睡,远处突然响起轻微的打斗声,府兵的惊慌怒吼声。看情形似乎是有敌人闯府,人数不少。
满脸惊惧的施师起身抱着他,张崇义缓缓扳开她的手臂,安慰道:“别怕,我出去看看!院里有人守卫,你别出去。”
替施师盖好被子,在她樱唇亲吻一口,转身匆匆走出房间。
妙音轩周围排列着八名府兵,防御看着有些单薄。
张崇义挥手叫来小队长,吩咐他去营房再调两百铁甲过来,五十名去青竹雅溆,五十名守护妙音轩,一百名去支援正门。那小队长匆匆跑去调兵。
小将军府共有铁甲府兵五百名,平日里用不着全部上阵,郦宛丘把他们排成六个班次,每班八十人,分别值守大门、侧门、青竹雅溆、妙音轩、凝神院等区域,每日三班轮换,剩余二十人作为机动兵力。
青竹雅溆周围安排三十名府兵,妙音轩和凝神院各有八名。
张崇义知道只要稍有风吹草动,谢方中肯定会赶到青竹雅溆附近,三十名府兵里不乏高手,一般人伤害不到郦宛丘。
这位夫人轻功极妙,就算打不过,在自家院子里逃跑不成问题。秦无衣是个小姑娘,来府里寻仇的高手不至于找她的麻烦。
如今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施师的妙音轩,此处距离正门最近,从正门突袭而来的刺客,很容易摸近,周围护卫单薄,这小妾又不懂武功。
他暂未摸清对方来路人数,静静地守在妙音轩门口,遥遥注视青竹雅溆的动静。
最初以为只是几个来寻仇的跳梁小丑,这些精锐步卒很快可以扫平,不料打斗声越来越近,甲士的吼叫声越来越急促,似乎有些支撑不住。
张崇义顿感好奇,什么人能够冲破近百名甲士的阻拦,一路从门口杀到后院。
很快五十名甲士来到妙音轩,恭恭敬敬向张崇义行礼,张崇义沉声道:“你们守好院子,寸步不离保护好夫人,不管外面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离开。”
众人诺诺领命。
张崇义从小队长手里接过铁枪:“借我一用。”沿着小路快步冲向前院,才走几十步,一伙黑衣人杀奔后院。几十名甲士尾随而至,却慢了半拍。
右后方是妙音轩,里面住着爱妾;左后方是青竹雅溆,里面住着爱妻,他必须要把这伙人拦在花园里,长枪重重顿在地上,朗声道:“各位朋友,你们是为何而来?要去何处?”
敌人大概二十七人,穿着夜行衣,脸上蒙着黑纱,手里握着薄薄长剑,猜测应该是姓庄姑娘的同门。
那伙人见是个披裘锦服少年拦在当道,十七八岁的样子,身材潇洒魁梧,拄着一柄长枪,颇有宗师气派。
一个肩膀极宽的头领朗声恐吓道:“小子,你就是张家小儿张崇义?”
张崇义面不改色,淡然道:“本公子就是张崇义,你们是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闯我的府邸?”
那头领上下打量他,神色肃然道:“臭小子,识相的,就放了我师妹,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就这会说话功夫,尾随而至的甲兵连同增派过来的百名甲兵汹汹赶到,手持弯刀将他们团团围住。
屯长凌乐大步流星冲过来,大声道:“你们无路可逃了,赶紧放下武器投降,不要负隅顽抗。”
张崇义挥手招呼凌乐近前,悄声询问道:“死伤多少弟兄?”
凌乐瞟了敌人一眼,缓缓道:“这伙人是渤海剑派的高手,门口的兄弟猝不及防,仓促间伤了二十多人,倒是没有死人。公子请放心,他们插翅难逃。”
张崇义听到没人丧命,心生几分释然,猜测他们只是前来营救姓庄的姑娘,自己家已然灭了庄家满门,没必要把仇越结越深。
况且渤海剑派乃口碑极佳的名门正派,放眼江湖都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剑派,门派规矩森严,持身极为端正,弟子多为行侠仗义之英雄豪杰,往日和张家相安无事。
上一代的掌门曾是张家的座上客,和张崇义爷爷的关系匪浅。
因着这层香火关系,张崇义不想跟他们撕破脸皮,潇洒挥一挥手,示意府兵后退,婉言劝慰道:“各位渤海剑派的朋友,渤海剑派可是堂堂名门正派,你们以为蒙着黑纱,就没人认得出来?贵派与镇北大将军府河水不犯井水,你们如此莽撞冲府,可曾想过后果?”
这伙人相互看了几眼,那头领冷冷道:“张公子,我们也不想跟张家结仇,只要你放了我小师妹,我们自然乖乖离去。”
张崇义不动声色地摇头道:“那位姓庄的姑娘当众刺杀镇北大将军,行刺朝廷重臣是何等罪名?这是要满门抄斩的,不用我说,你们也应该知道。
念在她年轻识浅,为的是自家私仇,大将军就没有跟渤海剑派斤斤计较,但如若轻而易举将她放了,大将军府的颜面何存?
今晚之事,你们不曾伤害府中人命,我可以网开一面,只要你们乖乖退出张府,就当做什么没有发生。”
那头领哼了一声,怫然道:“张公子,我们今天兴师动众而来,岂能空手而归?你不肯放人,就别怪我们动手抢。”
张崇义神色冷淡,顺手抽出插在地上的长枪,左手抚摸着冰冷枪身,傲然道:“既然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我不给渤海剑派留情面了。
我们索性来打个赌吧,你们所有人一拥而上,我一人一枪会会你们渤海剑派二十七名高手。
你们赢了,姓庄的丫头由你带走,我亲自送出张府。你们输了,所有人都留在我府上为奴,如何?各位英雄好汉,敢不敢跟我赌一把?”
他正在大吹法螺,披着华丽貂裘的郦宛丘,在府兵和谢方中的簇拥下,袅娜走了过来,蹙眉道:“你又乱来了,堂堂镇北侯府四公子,涿郡郡守大人,千金之躯,怎能跟一群江湖武夫比武较量?
府里明明有几百甲士,让他们去对付这伙匪徒不就行了,何必要亲身犯险?”
张崇义被媳妇劈头盖脸的责备,讪讪微笑道:“媳妇,你怎么出来了?晚上天冷,这里比较危险,你赶紧回去。”
郦宛丘白他一眼,幽怨道:“我夫君在府里跟人拼命斗狠,我能不出来看一眼吗?凌乐,别理他,叫兄弟们动手,缴了这伙人的兵器,全都抓起来。”
众甲士听到天仙夫人的命令,一个个跃跃欲试,准备大展拳脚炫耀武功,。
凌乐正要发号施令,张崇义狠狠瞪他一眼,吓得凌乐不敢乱动。
张崇义过去抚着她婴儿肥般的脸庞,轻声道:“媳妇,你就别来捣乱了。处理后院家事,你比我在行,对付这些江湖武人,你夫君在行。你回去歇息吧,乖!”
郦宛丘被他大庭广众之下当小孩哄,不禁娇羞的嗔他一眼,狠狠拍开他的手,奶凶奶凶道:“众目睽睽之下,摸什么呢?我就不走,我偏要在这里看着你,免得你胡来。”
郦宛丘出来的时候,别说府上一干甲士神魂颠倒,便是那伙渤海剑派的人,眼里无不光芒闪烁。
待见这对少年夫妻视自己如无物,旁若无人的打情骂俏,不由气往上涌,那头领厉声道:“臭小子,你说话算话?我们一群人打你一个。赢了,就让我们带走小师妹?”
旁边一个瘦瘦的蒙面人凑到头领耳旁悄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