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崇义怔了一怔,一头雾水道:“有这回事?我确实没有看见过那份奏疏。”
转身看向正在跟李千秋窃窃私语的杨千钟,喝问道:“中书令,你有没有见过太傅大人的那封奏疏?”
杨千钟刚才在跟李千秋小声讨论三省六部官员补缺的事项,没有认真聆听他们的谈话,被张崇义声如霹雳的质问,不由心底一寒,讶异道:“什么奏疏?”
“太傅大人和礼部联名呈上的奏疏,说是详细奏报分科取士诸般事宜,有没有见过?”
杨千钟摇头道:“我也没有看见过。太傅,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张崇义脸色突然变得难看,直勾勾地瞪着杨千钟,怒气引而不发。
自古以来,历朝历代敢于瞒报朝廷大员的奏疏,都是欺君罔上的重罪,势必要斩立决的。
杨千钟一句话就让书房的气氛格外肃杀凝重,郭敬之瞧着张崇义阴沉沉的神情,以及杨千钟眼中的惶恐不安,知道这事大有猫腻。
一瞬之间,醒悟过来若是直言不讳,多半会有人因此丧命。
急忙拽住准备和盘托出的穆恪,截断他的话头:“哎哟,是我老糊涂了,忘记把那封奏疏送过来,不怪你们,不怪你们,那封奏疏应该还在老夫的书房里,等下老夫派人送过来。陛下,是我老糊涂了。”
穆恪等人都是聪明睿智之人,一怔之下,马上明白了郭敬之的良苦用心,此事若是继续追查下去,恐怕又会有很多人人头落地。
主宰中书省的杨千钟鉴貌辨色,也猜出了事情的一些原委。
前些日子各方军情紧急,三省六部官员为了军政要务忙的晕头转向,多半是有人认为分科取士乃是琐碎小事,就把那封奏疏给扣了下来,没有及时呈报上去,不禁背后冷汗涔涔。
张崇义脸色阴晴不定地瞧着面有愧色的杨千钟,又扫了一眼穆恪和郭敬之,寻思这几个月因为潼关战事和尚修竹叛乱,已经死了太多的大燕将士。
既然郭敬之有心给自己搭了一个台阶下,为中书省的官员撒了一个弥天大谎,那就此息事宁人吧。
不过警钟还是要重重地敲打一下。
“既然是太傅忘记呈报奏疏,那就不是中书省渎职了。”
“不过中书令,我大燕国的三省六部是新组建的机构,大多官员是军中将领转任,有些人可能对朝廷律法不甚熟悉。”
“你要多多教导他们,不管事情多忙多急,千万不要瞒报各级官员的奏疏,这可是杀头的重罪,别稀里糊涂的因为一时怠慢,就葬送了自己的性命。”
杨千钟吓得背后直冒冷汗,不停地点头称是。
舒缓了一下情绪后,张崇义毕恭毕敬地向郭敬之询问分科考试的具体情况。
经过刚才那番折腾,郭敬之精力有所衰退,疲惫地指着穆恪道:“穆大人,老夫乏了,提不起精神,你是负责主持分科考试的礼部侍郎,就由你来跟陛下汇报一下具体情况吧。”
穆恪躬身道:“是。”
张崇义对着青桐等宫女道:“你们去帮太傅按摩一下身体,活络活络筋骨。”
青桐四人乖乖走到郭敬之身旁,一人帮他按摩头部,两人轻轻捶打肩膀,一人按摩腿脚。
郭敬之斜斜躺着,笑呵呵地道了一声谢,就眯着眼睛享受着宫女的服侍了。
众人见张崇义对郭敬之竟然尊崇爱戴到这等匪夷所思的地步,杨千钟是郭敬之的弟子,李千秋穆恪等人自小就听说过郭敬之的大名,对他神往已久,推崇备至。
他们不但不觉得郭敬之傲慢无礼,反而对张崇义惜才爱才重才的博大胸襟佩服的五体投地,纷纷想着:“我们陛下拥有这等古今罕见的帝王度量,何愁不能平定四海,肃清宇内?”
穆恪梳理了一下思路,缓缓奏报分科取士的事情。
原来分科取士极为繁琐,各方面牵涉极大。
穆恪等礼部、国子监官员大都是军中参谋出身,对此毫无经验,不知从何着手,都以为只要将分科取士的告示当街张贴,那些热衷功名利禄的文人学子肯定会像狼群闻到血腥味一样蜂拥而来。
到时候只要准备一间大的院子作为贡院,再组织一些礼部、国子监官员监考阅卷,最终选拔一些才学兼优的士子委以重任,不就万事大吉了么?
郭敬之笑道:“你们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不知这潭水有多深呀。从大新王朝开始,历经大徐大旗两朝,门阀士族和寒门士子殊死搏斗了近一百多年,期间不知举行过多少次分科取士,最终都闹得惨淡收场。”
“最关键的两点不好把握。一是朝廷的选人用人取向问题,朝廷究竟是想选拔门阀士族还是寒门学子,抑或是唯才是举,打破门第之分。这些事说来容易,做起来却难于登天。”
“二是主持考试的官员身份。倘若朝中官员大多都是门阀士族出身,由他们来主持考试,他们会竭尽全力地打压寒门学子,在考试之中使出各种作弊方法,压迫的寒门学子没有出头之日。”
“大新大徐两朝的多次分科考试,要么就是门阀士族把持朝政,完全不给寒门学子崭露峥嵘的机会。”
“要么就是寒门学子把持政权,门阀士族仗着权力从中作梗,从而引发天下大乱。”
“你们别看这只是一次小小的考试,但事关大燕国的生死存亡,不可轻忽。”
穆恪等人悚然心惊,只得虚心向郭敬之请教。
郭敬之坦言,皇帝陛下张崇义以前重用司马家戴家这些门阀士族,但近年来最器重的是杨千钟李千秋这样的寒门士子,选人用人风格可谓是随心所欲不拘一格,大概可以归纳为:不看门第,唯才是举。
大燕国初立,这倒不失为一个解决门阀士族和寒门学子争端的好法子,此次分科取士也要遵循“唯才是举,打破门第”的基本原则,争取将天下的有识之士都招徕到大燕国朝廷效力。
现在是战火纷飞的铁血乱世,倘若只在各地的大街小巷上张贴几张考试的告示,多半是吸引不了文人士子们的兴趣。
更何况经历过战火的蹂躏后,绝大多数县镇都被打的破破烂烂,许多百姓逃进了深山野林之中避祸。
文人士子未必敢冒着生命危险,赶到重兵压境的永安城参加一场前途并不明朗的考试。
若是大燕国兴师动众地举行分科取士,最终只有寥寥几人来报名应考,不但会让大燕国成为千古笑柄,更让我这个画圣郭敬之声名扫地,绝对得不偿失。
为了促使这次考试能够风风光光的进行,郭敬之几乎将几十年的人脉全都调动起来。
不停地走访各地的好友旧交、门人学子,请求他们帮忙发动身边的年轻士子前来报名。
最终通过他的私人关系慕名而来的文人士子就超过了两千七百多人,其中既有门阀士族的青年俊彦,更多的却是出身社会底层的贫寒士子。
至于考官和阅卷官的人选,为了保证公平公正,郭敬之建议不要起用朝廷三省六部现有的官员,而是重磅推荐关中十大名儒,只有十大名儒能够让那些心高气傲的文人士子俯首帖耳。
张崇义一开始不太赞成这些人选,分科取士是为了给大燕国遴选人才。
要是大燕国的文武官员不能参与监考阅卷,谁知道选出来的是什么人?
郭敬之表示,考试共分两轮,十大名儒只负责监督阅卷贡院的初选。
通过这次考试的学子,最终还要接受陛下的殿试,由陛下亲自考较他们的才学人品,再授予官职,最终的选拔权依旧是掌握在陛下的手里。
张崇义这才勉为其难的答应下来。
君臣刚议定后天考试的诸般细节,执事太监行色匆匆地走进御书房禀报:“启禀陛下,宫门口来了一位老人,自称是甘棠羽,带着几百个读书人,请求觐见陛下。”
“谁?”
张崇义差点跳了起来,丝毫没有帝王风范,大步流星地冲到那个太监面前。
别说张崇义,便是一直坐在太师椅上的郭敬之猛地挺身而起,穆恪等人更是一脸的不可思议。
那太监被皇帝张崇义一反常态的举措吓得脸色大变,结结巴巴道:“他说他叫甘棠羽,要觐见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