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康二年三月初十夜里,皇宫陷入一片沉默。
初春的夜风本来祥和而温柔,这时候却显得凄厉而可怖。
椒房殿的大内侍卫交班之时,只看到一队队衣甲鲜明的卫士悄悄离去,没有看到卫士过来接班。
威严肃穆的椒房殿,远远看着就像闪烁着一簇簇鬼火的棺材。
死亡的气息笼罩着阴森森的椒房殿。
一名身形矫健的江湖汉子从角落里缓缓走出来,走到椒房殿外的广场上,左张右望了一会儿,突然感到背脊一阵发寒。
刚意识到外面暗伏杀机,准备退回椒房殿,却见不远处的白玉栏杆之下,噗噗噗的一阵弓弦响动,跟着一排排弩箭破空而来。
那人反应也算极快,当即双脚一掠,猛地往后急退,却见两边的围栏之下,又是一阵密如暴雨的弩箭射来,将他后退的位置全部封死。
那人气急败坏地大吼一声:“什么人?”
话刚落音,那人就被几十根弩箭钉在身上,成了一只刺猬,弩箭支撑着他的身体,使他没有立刻倒下去,但嘴里的鲜血,眼中的恐惧,在夜里令人不寒而栗。
椒房殿内马上有人大喊:“这是椒房殿,大燕皇后居住的宫殿,什么人敢在此放肆?”
随着声音响起,椒房殿的大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皇后郦宛丘衣冠整肃地挺步走出,愤然望着地上那具被射成刺猬的尸体。
“张崇义,你这是什么意思?”
郦宛丘的声音略带着哭腔,眼神中满是悲愤,傲然站在椒房殿大门外的石阶上。
她的身后站着持剑而立的椒房殿尚书庄甜儿,迎春飞雪等贴身侍女,太监张摩等人。
更远一点的地方,左右两侧依次排列着三十余名江湖高手。
所有人的眼神里都流露出显而易见的恐惧,对死亡的恐惧,众太监宫女的腿脚甚至都在瑟瑟发抖。
没有人回应郦宛丘的哭喊,但郦宛丘知道张崇义肯定就埋伏在附近,没有大燕皇帝的授意,在这皇城之内谁敢对大燕皇后的椒房殿动手?
郦宛丘越想越气,越想越不甘,一脸悲愤地走到那具尸体旁边,从地上拾起一根弩箭,狠狠地指着白玉栏杆下影影绰绰的身影,纵声喊道:
“尚修竹举兵谋反,准备进京逼宫,我作为大燕的皇后,受命监国,完全可以先斩后奏,就算杀了这个叛逆之徒又怎样?
我还不是为了你的千秋伟业着想,你怎能迁怒于我?
我们夫妻一场,你竟然为了一个部将跟我拔刀相向,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我不甘心,你有种出来跟我对质。”
随着风吹云开,一轮皎洁的弯月突兀地悬挂在半空之中。
如雪的月光下,穿着一身金边黑袍、头戴金冠的张崇义缓步从白玉栏杆下走出来,沿着广场中央的玉石台阶一步步往上抬步。
他每走一步,郦宛丘等人的心就凉一分,等到他的魁梧身影完全站上台阶,站在白玉栏杆之中,所有人都感到末日将近。
泪眼婆娑的郦宛丘看着她的如意郎君,就像是个地狱来的魔鬼一样站在她的面前,随时准备取走她的性命,不由悲从中来,又委屈又不甘,愤然丢掉手里的弩箭,一路小跑着钻进他的怀里,呜呜咽咽道:“张崇义,你真要为了尚修竹杀我么?”
张崇义就像一块没有感情的冰块,抚摸着她的后背,声音冰冷道:“以前我一直认为凭借你的聪明才智,肯定可以成为一代贤后,或许能够跟光烈皇后比肩。”
“这次去了荆州大营,见到了你那个猪狗不如的父亲,见识到他的卑鄙无耻不择手段后,我才醒悟到你可能成不了宽厚仁慈的光烈皇后,而是会成为阴险毒辣的吕后。”
“我大燕国需要皇后,但不需要吕后。”
郦宛丘娇躯猛地一颤,瞬间从他的怀抱里弹开,捶着他的胸口,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诉道:“你什么意思?我怎么就成了吕后?”
“尚修竹举兵逼宫,难道不该死吗?就算是我杀了他,平定茂陵兵变,为你解决后顾之忧,难道不是大功一件吗?”
张崇义缓缓摇头道:“大燕国还有皇帝,天底下还有王法,即便是我这个大燕皇帝想要处置一个骠骑将军,都要焚香祷告上天,昭示天下臣民,依律行事。”
“你作为大燕的皇后,擅杀朝廷的三公将军,既没有向皇帝请旨,也没有跟宰辅大臣通气。”
“你让天下人如何心服口服?你让朝廷文武百官如何看待此事?你让史官如何评价我张崇义?”
“当年吕后矫诏擅杀淮阴侯韩信,害的高皇帝被世人唾骂数百年之久,我张崇义原本对天发誓,此生绝对不干这等鸟尽弓藏的龌龊事、杀害忠臣义士的荒唐事。
“然而你却让我背负这不仁不义的骂名,你说,难道你不该死吗?”
说完,张崇义猛地伸手掐住郦宛丘的脖子,郦宛丘吓得魂飞魄散,大眼睛里全是惊恐,狠狠地拍打着张崇义铁箍般的手臂。
她
是想不到张崇义真会动手杀她。
曾几何时,她曾经问过张崇义,有朝一日我犯了错,你会杀我么?
当时张崇义言笑晏晏道,我永远不会杀你,我怎么舍得杀你?
甜蜜的誓言终究敌不过岁月的侵蚀、权力的腐蚀。
那三十几名江湖高手齐齐踏前一步,想要出手救援。
却见白玉栏杆之下猛地涌现出一排排铠甲鲜明的弓弩手,一根根寒光胜雪的弩箭,蓄势待发地瞄准他们,就像是一条条择人而噬的毒蛇。
粗看过去,起码有三千兵马。
众人被那摄魂的弓弩手吓得魂飞天外,不知不觉往后退了几步。
什么江湖高手气胜巅峰,在装备优良、训练有素的正规军弓弩手面前,不过是小菜一碟。
当年号称气胜巅峰的中原大侠屠飞,在两千幽州骑兵的弓弩齐射下,都没有扛过一个回合,就被射成了刺猬。
一直害怕张崇义的庄甜儿,此时不知从哪里借来一股胆量,快步跑到郦宛丘身旁,用力去扳张崇义的手指,大声喊道:“张崇义,你不能杀皇后,尚修竹之死另有内幕,与皇后无关。”
张崇义眉头拧紧,看着瑟瑟缩缩、强作镇定的庄甜儿冷笑道:“什么意思?与皇后无关,那跟谁有关?难道他是自杀的?”
虽说对此嗤之以鼻,却还是不知不觉减了几分力度,不过手指依然掐着郦宛丘的脖子。
庄甜儿一时情急,张嘴撕咬张崇义的手指,活脱脱就是一头猎犬。
张崇义吃了一惊,猛地将右手从郦宛丘脖子上抽回来,骂道:“你是不是活腻了,竟敢咬我?”
作势就要一掌拍死她,庄甜儿吓得腾腾倒退。
逃脱张崇义铁爪的郦宛丘,抚着胸口大口喘气,眼角的泪水几乎流成了一条河。
她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越想越是恼火,抬腿一脚踹在张崇义身上,对着他一顿捶打,破口大骂道:“你这混蛋,你还真想杀我?我是你老婆呀。”
庄甜儿终究是忍无可忍,大声辩解道:“尚修竹是你身边的内奸,他是何太勤的私生子,前些年你屡次遇到敌人的伏击,就是他在给何太勤通风报信。”
“皇后就是因为查到了这些秘密,才去找尚修竹对质。”
“尚修竹于心有愧,自觉无颜面对陛下,在灞桥自尽身亡,他不是皇后杀的。”
庄甜儿的话就像是一颗陨石落在张崇义的心里,凭空掀起了万丈波澜,久久不能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