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处死皇后郦宛丘的诏书终究没有写出来,皇后郦宛丘却带着斩杀反贼尚修竹的捷报回到了太极殿中。
文武百官神色不一,争先恐后地出殿迎接,也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都众口一词地称颂皇后娘娘当机立断,为国锄奸,乃是古今罕见的女中豪杰。
静悄悄的偏殿里,灯火明灭不定,杨千钟等人神情紧张地盯着张崇义。
张崇义长叹一声,缓步往外走去。
三人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们知道皇帝陛下心里憋着一把怒火,但不知道的是,皇帝陛下究竟能不能克制住心里的那把火,不让那把火在大燕的国都肆意蔓延,烧个血流成河尸堆成山。
站在偏殿大门口的白玉台阶上,越过苍茫的夜色,张崇义阴沉沉地望向巨大的丹陛石。
那儿,一排排威武雄壮的的御林军举着明晃晃的火把,火光照亮了巨大的白玉台阶。
皇后郦宛丘穿着锦绣华服,一步步拾级而上。
她的身后跟着三十几个身手矫捷、脚步轻盈的贴身侍卫,为首二人,一个是当初的风行剑门剑客谢方中,一个是镇北大将军府的府兵统领凌乐。
其余的人,张崇义一个都不认识,但从他们超凡脱俗的宗师气质不难看出,几乎全是气胜境高手。
不知怎地,张崇义看着郦宛丘走路的姿势,突然想起“龙行虎步”那个威武霸气的词语。
毫无缘由地,张崇义嘴角掠过一丝不加掩饰的冷笑,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杨千钟张居贤李千秋三人听:
“她可真有一种君临天下的霸气,要是有朝一日我死在她的前面,大燕国还有人能够制衡她吗?她会不会效仿吕后,让大燕国改姓郦呢?”
杨千钟张居贤李千秋闻言神色绷紧,久久不敢作声。
迷蒙灯火下,张崇义狠狠地甩了一下袖子,迈着矫健的步子,头也不回地走回了御书房。
皇后郦宛丘回到京城的时候,已经从城卫军那儿知道皇帝张崇义回到了皇宫,原以为在太极殿就能够看到笑脸相迎的张崇义。
然而不但没见到张崇义,便是杨千钟张居贤李千秋三大宰辅重臣都没有见到,心里掠过一丝不祥预感。
她走完丹陛石,来到太极殿正殿的大门口,看也不看文武百官,直接挥手招来皇帝的贴身太监刘豫,小声问道:“陛下呢?”
刘豫头细声细气道:“陛下刚才在太极殿偏殿跟三位大人议事,这会儿就不知道了。”
说完,踌躇片刻,碎步靠近皇后郦宛丘,悄悄道:“娘娘,陛下的脸色非常难看,奴才听到他似乎提到了吕后两个字,您要小心点。”
志得意满归来的郦宛丘好似被人当头淋了一盆冷水,骇然望向偏殿的大门,恰好看到张崇义的背影匆匆消失在偏殿走廊的拐角处。
只留下一抹飘忽不定的灯火。
随后的几天,永安城的流言蜚语甚嚣尘上,朝廷的文武官员惶惶不可终日。
出人意料的是,虽然逃掉了几千名尚修竹的心腹将士,永安城反而平静了许多,街上再也没有出现过军中派系之争的械斗,四大城门风平浪静,毫无波澜。
永安城静的出奇,就像是一座没有生命气息的坟墓。
就连走街串巷的贩夫走卒,吆喝的声音都颇为自觉的压低了几分。
皇后郦宛丘伏杀骠骑将军尚修竹后,朝廷始终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说法。
既没有下诏坐实尚修竹的谋逆、褒奖皇后平叛的功勋,也没有下诏将尚修竹的妻儿老小逮捕入狱明正典刑。
三省六部的官员每日如坐针毡,不知该如何自处。
皇帝张崇义一直躲在御书房里,默默地批阅着各地的奏章,除了三位宰辅大臣,谁都不见。
皇后郦宛丘回宫后,立即去御书房求见皇帝,张崇义命太监王谷把她挡在外面。
郦宛丘委屈巴巴地在御书房门口痴痴等了一夜,都没有等到张崇义的召见。
黎明的时候,身娇体弱的皇后终于扛不住倒春寒,被贴身宫女搀回了椒房殿,听说之后大病了一场,连续几天高烧不退。
后宫的几位贵人或许是从张崇义的贴身太监和宫女那里打听到了一些不好的消息,这些天都表现的格外收敛,既没有来到御书房邀宠献媚,也没有跑到椒房殿去探视。
入住永安城后,张崇义的这些女人一点点脱胎换骨,变得乖觉懂事,就连一向大大咧咧的菲诺开始小心谨慎起来。
永安城的气氛很奇怪,皇宫里的气氛更加诡异,诡异的就连太监宫女都不敢大口呼吸。
过了几天,皇帝张崇义突然派太监王谷传唤椒房殿的侍卫统领凌乐和副统领谢方中。
这天风和日丽,天朗气清,书房外面的御花园正是姹紫嫣红,百花争艳。
二人惴惴不安地走到御书房门口,太监王谷让谢方中先在门口等候,独自领着凌乐进去。
皇帝张崇义正襟危坐在御榻
上,默默地提笔批阅奏章,宫女青桐站在旁边素手研墨,紫韵荷花替他吹干奏章上的墨迹,白露将墨迹晒干的奏章一本本叠好,收进旁边的箱子里。
凌乐走到书房中央,朝着张崇义恭恭敬敬地下跪行礼。
张崇义抬头看了一眼凌乐,眼光中浮现出一抹春风和煦的笑意。
“起来吧。”
凌乐缓缓站起来,瑟瑟地偷看了一眼张崇义。
他是从涿郡小张府开府起就在张崇义身边保驾护航的府兵统领,与张崇义的感情非同一般,以往对着张崇义甚少拘谨,这次却是如临大敌。
张崇义放下竹雕羊毫笔,理了理胸前的金丝黑袍,从青铜手里接过毛巾,擦了擦手,漫不经心地说道:
“凌乐,我记得你以前一直跟我说,想去前线打仗,赚点军功。前些日子我们打退了兖州荆州的联军,收服了潼关以东的所有关隘。
不过由于范进的攻势太猛,潼关守军伤亡惨重,目下将领奇缺,我打算派你去金陡关担任将军,历练历练几年,日后必有重用,你有没有兴趣?”
凌乐闻言一震,诧异地盯着张崇义。
他是个谨慎厚重的军中悍将,虽说没有杨千钟那么多花花肠子,但这些年一直在大将军府里担任府兵统领,看惯了文臣武将的明争暗斗,培养出了非同一般的眼光见识。
此事若是年前提起,凌乐自然会欣喜若狂,但是经历过尚修竹被杀一事后,终日在后宫值守的凌乐多少嗅到了一些不好的苗头。
所谓闻弦歌而知雅意,他隐约猜到了张崇义的用意,顿时吓得心胆皆裂,双腿一软,猛地跪伏在地,颤巍巍地哭泣道:“陛下,末将...”
话到嘴边却支支吾吾说不出口。
张崇义冰冷的眸子盯着他:“哭什么?我问你,你去不去?”
原本是春风和睦的君臣奏对,一转眼就变得杀气凛冽,青桐等人吓得噤若寒蝉,纷纷远离御榻。
凌乐趴在地上,雄壮的身躯微微颤抖,半晌才抬起头,迎着张崇义摄魂的眼眸,结结巴巴道:“末将愿意,谢陛下不杀之恩。”
说完,重重磕了个头。
张崇义满意地点了点头,径自走下御榻将他扶起,微笑道:“去吧,好好干,你是我府里的亲兵统领,亲信中的亲信,我不会亏待你的。
椒房殿的差事,你就不要干了,也不要去交接,等下直接出宫去吧。”
凌乐又是一惊,死死地盯着张崇义。
张崇义眼神深邃地拍了拍他的手。
凌乐从他的眼眸深处察觉到了一丝令人胆寒的杀意。
凌乐深深吸了口气,勉强平复内心的激荡,缓缓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