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个晴朗的天气,但北风依旧轻轻地从河边飘来,带着一丝淡淡的腥味。
兖州兵马走的匆忙,许多东西都被丢弃了,大营里里外外都是破损的旌旗器械和垃圾秽物。
穿着便衣的张崇义带着一批亲信,纵马来到响水滩附近,察看兖州大营的遗迹,越看越是神情肃穆。
“你们看,这次兖州兵营排布堪称巧夺天工,与以前有着天壤之别。”
张崇义随手一指,继续说道:“前年刑水之战后,我也曾查探过范进的兵营,那时候他们的营寨排布远不如今日这般出神入化。”
穿着一身玄色锦服的薛焉半蹲于地,捡起一块尖锐的石头,在脚下的砂砾地上迅速勾勒出兖州大营的缩略图,悠然神往道:
“陛下所言甚是有理,我大概描绘了一下范进兵营的图谱,总觉得这次他们是按照古代八阵图在布置营寨,其攻防水平之高,当世恐怕无人可以企及。”
贺中云随声附和道:“的确如此,这次兖州大营依托狭窄的崤函古道梯次配置,攻防几乎是无懈可击,我方纵然是有十万兵马,怕是也难以打进去。”
薛焉丢掉石头,擦掉手中的泥沙,缓缓起身道:“我二十年前就认识范进,他是一名不世出的陷阵高手,武功绝顶,有勇有谋,对战机的把握有着与生俱来的天赋。”
“但他有个缺点,不爱钻研兵法,行军打仗多是凭着一股直觉,此次布阵应该不是他的手笔。”
“要是我没猜错,多半是骠骑将军陈槟的大手笔。”
“虽说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但我认识他的叔叔陈部魁。”
“听说陈槟自小跟着陈部魁学习兵法,是个罕见的军事天才,于古今兵家着作可谓是倒背如流,步战马战水战日战夜战无不精通。”
张崇义缓步往前走着,时而举目四望大营的格局,时而低头看一下营寨的痕迹,笑道:
“这个陈槟我倒是了解一些,以前只知道他是个用兵高手,但没想到他能厉害到这等地步。”
“我要是没记错,当年范进攻打兖州徐州等地,他经常担任前锋主将,范进的城池起码有六成是他率兵打下来的吧?”
“令人印象最为深刻的就是当年的崤关之战,陈部魁六万大军猛攻崤关,攻而不克。”
“朝廷五万兵马火速驰援崤关,陈槟竟然趁着大河水落石出的时候,领着精兵冒险偷渡河滩砂砾地,绕过崤关,星夜偷袭了朝廷援兵的营寨,以少胜多击溃了朝廷大军,吓得崤关人心涣散,陈部魁才占领了崤关。”
薛焉贺中云等人紧紧跟在后面,薛焉笑道:“陛下对陈槟的确了如指掌,此人年纪虽轻,至今未满三十,但是打仗的确厉害,胜过他叔叔陈部魁百倍呀。”
“如今大将军领兵占领了崤关,断了范进回兖州的退路。”
“范进重兵退守河南郡,我们虽然从东西两面困住了范进,但是范进的十几万兵马战力仍在,又有陈槟这等兵家奇才主持大局,想要一口吞掉范进怕是没那么容易呀。”
贺中云傲然看着比他年长近二十岁的薛焉,极为自负地反驳道:“薛将军未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
“范进已经丢掉了兖州大本营,被迫退守河南郡一隅之地。”
“张微大将军领着郭怀玉等人从东边进攻,我们再领兵从西边夹击,陈槟纵然有天大的本事,终究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作为大旗的老将,年近五十的薛焉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见惯了风风雨雨和朝廷倾轧,自有其胸襟城府。
听了贺中云年轻气盛的话语并不生气,而是心境平和地摇头道:
“贺将军后生可畏,豪气干云,本将自然是非常佩服。可是贺将军,为将者最忌讳的就是骄矜狂傲,目中无人。”
“范进退兵之时,所部兵马并未伤筋动骨,又收了荆州几万残兵,麾下仍有十几万敢战之士,且得了荆州的百万石军粮,可谓是兵精粮足。”
“再者河南郡并非寻常的郡县,其治所雒阳乃是天下坚城,千年前就是诸侯国的国都,城高池厚程度仅次于永安城邺城等,乃是一等一的易守难攻,在粮草充足的情况下,守个三年五载都不在话下。”
“本将日前收到消息,据说范进大动兵戈之前,已将兖州的所有钱粮器械都迁移到了河南郡,大魏国的文臣武将陆陆续续搬迁到了河南郡。”
“更为要紧的是,范进的盟友郦元乐已经占领了大半个荆州,有郦元乐在南阳遥相呼应,我们打河南郡注定会是一场空前艰难的血战。”
贺中云被薛焉鞭辟入里的分析所折服,顿感醍醐灌顶,连忙鞠躬道:“薛将军言之有理,是贺某思虑不周,让您见笑了,感谢薛将军的谆谆教诲。”
薛焉连忙搀扶着贺中云的双臂道:“将军何必如此,我等同朝为臣,切勿行此大礼。”
张崇义饶有深意地盯着贺中云嘱咐道:“中云呀,你要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薛将军可是古今罕见
的名将,在潼关戍守十几年,战功彪炳,屡次以少胜多拒敌于城门之外,为我大燕初创立下了汗马功劳。”
“以后你要虚心向他请教,千万不要在他面前摆架子。”
“我大燕国的文臣武将多出自幽冀地区,骑将为主,步兵大将匮乏,仅有的几个步兵统领都是由骑将转任,比如范长春李元艺康横等,其实并非步战高手。”
“类似罗明玉这种纯粹的步兵大将,实在是少之又少。以后我们要扫荡四方一统天下,虽说骑兵依然必不可少,但更多要仰仗步兵的攻坚能力。”
“你们这些骑将要多向薛将军徐将军请教步兵的攻守之道,争取尽快成为精通骑战步战的兵家全才,才能为我大燕立下更多功劳。”
薛焉连忙躬身道:“陛下过奖,末将愧不敢当。”
张崇义含笑拍着他的手背,继续说道:“这个陈槟的确是数一数二的步战人才,若是能够将他收为麾下,可以在很大程度上弥补我们攻坚能力的不足。”
“薛将军,你说我们有没有办法将他劝降?”
薛焉等人讪讪而笑,均是默默摇头。
举世皆知陈部魁是范进的小舅子,陈槟则是陈部魁的亲侄子,且又迎娶了范进的亲侄女范纯纯,双方亲上加亲。
陈槟实乃大魏国的皇亲国戚,又担任着仅次于陈部魁大将军职务的骠骑将军,位高权重。
想要劝降这样一个敌方的皇亲国戚兼朝廷重臣,当真是难于上青天。
张崇义还在幻想着劝降陈槟,突然听到南边的山沟里传来一声炮响。
数千兵马高举着旗帜,挥舞着刀枪剑戟轰轰烈烈地冲出来,一部往东截断张崇义等人的后路,一部从南往西将张崇义等人团团围住。
张崇义等人大惊失色,主力兵团移营后撤之时,肯定会安排伏兵断后,这是兵家常识。
然而他们被张微抢占崤关的捷报冲昏了头脑,以为是因为张微攻占了崤关,断了范进的后路,范进匆匆忙忙撤军,绝不至于还有闲情逸致设下伏兵,这才敢轻装简行来到兖州大营观察兵营的格局。
老马有失蹄之时,一群玩鹰的今天被老鹰啄了眼睛。
除了薛焉贺中云随行,身边只带着两百没有盾牌没有盔甲的骑兵,便是老成持重的薛焉都未曾意识到此举有些轻率。
待见敌军杀气腾腾地将他们包围,两百精骑护主心切,不等张崇义发号施令,立刻收缩阵型,用战马将张崇义等人围在垓心。
然后跳下马背,躲在战马后面,凭借战马构建成一道简陋的移动防线。
敌军至少有三千精锐兵卒,一半披甲,一半没有披甲,大概有一千把强弓劲弩,在盾牌兵的护持下,弓弩手迅速拉开架势,箭弩上膛对准张崇义等人。
领兵的将军不到三十岁,头上裹着赤帻,身上穿着紧身戎服,并未穿戴盔甲,身材非常瘦削,长相白皙而清秀,十足是个风度翩翩的白面书生。
张崇义朝着那名将领大声喊话:“来将何人?”
只见敌将谨慎地躲在重盾之后,手里握着一把腰刀,指着张崇义大笑道:“本将军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乃是大魏国骠骑将军陈槟。”
“我就知道你张崇义肯定会带兵来探营,特意在此设下三千伏兵,想不到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果然教我等到你了。”
张崇义的心突然沉到了海底,一片冰凉,直勾勾盯着儒雅的陈槟。
这个该死的家伙竟然提前算到自己会来查探敌营部署,不惜以骠骑将军的身份亲自带兵设伏,当真是神机妙算。
自己麾下猛将如云,尚修竹向烈秦幂贺中云都是所向披靡的万人敌,却缺少这等能掐会算足智多谋的智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