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慌乱之后,郦元乐很快就恢复了淡定从容,丝毫不以步步逼近的荆州兵为意,反而不时偷偷望一眼西边,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沉默了片刻,张崇义环顾着四周的满目狼藉,指着满地的尸骸和火焰的余烬,不阴不阳地嘲讽道:
“楚王廉斩,你真是舍得下血本,不惜用数千将士的性命来钓鱼,莫非在你的眼里,这些将士的性命贱如蝼蚁么?”
廉斩大笑道:“一将功成万骨枯!要想钓上你这条史无前例的大鱼,别说舍却几千将士的性命,就是送掉几万将士也值得。”
“范进攻打潼关三天,就在城下送掉了三万多条性命,与他相比,我这点损失简直是微不足道,有什么舍不得的?”
“这么说,我今天是插翅难逃了?”
“是的,你插翅难逃。”
“当年在山阴古道,青奴九万大军都没有把我留下,你凭什么认为你几万荆州兵就能留下我?”
“青奴是青奴,廉斩是廉斩,我要想留你,老天都无能为力。”
“你就如此胸有成竹?”
“那是当然。崇义,你是一国之君,我不想对你太过无礼,只要你束手就擒,我可以对你以礼相待,留你一条性命。”
“条件呢?”
“你给我在前面带路,喊开永安城的大门,把永安城让给我,你带着幽州兵马原路返回邺城,从此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说句心里话,虽然你落入我的手里,但你的整体实力损伤不大,依然是天下第一大诸侯,我可不想和你结下血海深仇,成为幽州兵马的眼中钉肉中刺。”
“听起来好像有点意思。”
“你答应了?”
“我有些好奇呀,如今范进的兖州大军堵在潼关城下,就算我肯给你带路,你的几万兵马如何越过兖州大营,顺利进入关中呢?”
“都说你是个聪明人,怎么会问出这等蠢话?我就不能带领荆州兵马退出崤函古道,绕道南阳,再从武关进入关中么?”
“有道理,楚王不愧是楚王,你这算盘打得可真好,比带兵打仗的本事强多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给你指明一条活路,你竟然嘲讽我?”
“不敢!我只是觉得楚王你好像把我当小孩子耍,你觉得我像白痴吗?”
“什么意思?我何时把你当小孩子了?”
“幽州男儿向来是宁折不弯誓死不降的脾气,你要我投降,带着你去喊开永安城的大门,岂不是让我丢尽颜面,成为天下的笑柄,以后我如何立足于天地之间?”
“你可曾见过,古往今来何曾有过叫门天子?”
“哼!你是一国之君,性命重如泰山,何必效仿那些愚不可及的莽夫,作垂死挣扎的愚蠢行径?”
“你要知道,你还年轻,只要能够活下去,以后可以东山再起。”
“我张家一百多年来,始终屹立于幽燕之地而不倒,你知道靠的是什么?靠的就是誓死不降的狠劲。”
“张家从第一代镇北侯霸先公开始,每一代都有十几个儿郎战死沙场。”
“张家的儿郎,不管在什么恶劣的情况下,只有勇往无前的份,没有弃械投降的先例,一个都没有。”
“你想让我成为张家第一个临阵投降的人?做梦吧。”
“那你是想死在这里?”
“你可以试试,看看你有没有本事留得住我。”
在凛冽的夜风中,在摇曳的灯火下,廉斩脸上得意洋洋的笑容一点点地消失,他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铁青,眼中充斥着强烈的杀气,恨不得将张崇义碎尸万段。
愤怒的廉斩慢慢地举起手中的令旗,冷酷的眼神死死瞪着张崇义。
“我再问你一句,你到底降不降?”
“我这面旗子一旦举起来,顷刻间就会有上万根羽箭射过去,你们就会成为刺猬。”
“什么宏图霸业,江山美人,都将化为泡影。崇义,你当真要走向绝路么?”
张崇义的心没来由抖了一下,左右看了看,那一簇簇锋利的箭矢,在微弱的火光下,就像是一双双饥肠辘辘的鬼眼,急于择人而噬。
“廉斩,我张崇义此生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投降,你放箭吧?”
正在剑拔弩张之时,被冷落在一旁的郦元乐冷不防插嘴道:“等等,楚王,你怎么不问问我呢?我愿意投降呀。”
廉斩和张崇义等人的注意力被他这句厚颜无耻的话吸引过去。
在廉斩眼里他等于一个死人,在张崇义眼里,他这时候说的话未免太过儿戏了。
廉斩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饶恕他,投降与否毫无意义。
廉斩冷冷地看着他,眼神锐利的就像一把刀子,寒声道:“你以为你还有活路么?”
四周的空气有点冷,无限的杀意从荆州将士的身上弥漫出来。
但是郦元乐自有其不同凡响之处,他若无其事地瞪了一眼张崇义,露出了极为阴险的笑意
。
“楚王,虽说我今日犯了大错,但是好歹帮你引出了大燕皇帝张崇义,难道不是大功一件么?就算不能功过相抵,换我一条性命应该是绰绰有余吧?”
张崇义等人惊愕的目光投向正在夸夸其谈的郦元乐。
廉斩笑意盈盈地扯了扯缰绳,不无挖苦地嘲讽道:
“郦元乐,郦大人,认识你这么多年,我自以为早就看清你厚颜无耻的本性,但是你总能刷新我对你的认知,我不得不佩服你。”
“崇义,天底下有千千万万个美女,你说你娶谁不好,偏偏要娶郦元乐的女儿,我都为你感到丢人。”
张崇义无言以对,心里暗暗叫苦。
此次力排众议来到荆州兵营游说郦元乐,是他有生以来走的最臭的一步棋,也可能是葬送他性命的一招臭棋,然而悔之晚矣。
他颇为无助地扫了一眼郦元乐,对这位老丈人恨之入骨。
郦元乐看也不看他一眼,就当他是不存在的空气,卑躬屈膝地对廉斩媚笑道:“楚王,如今张崇义落入你的掌控中,您能否高抬贵手,饶我一条狗命呢?”
微弱的火光下,只见廉斩收敛脸上的笑意,周身散发的肃杀寒意比笼罩着四野的北风更为彻骨。
“你还在做你的春秋大梦?就凭你今晚的所作所为,害死了我数千英勇的荆州将士,你以为我会放过你?”
“我明明白白告诉你,崇义我可以不杀,你却必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