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城的局势一天天趋向严峻,随着三路诸侯合纵的消息渐渐四处散开,人心开始浮动。
安康元年腊月中旬,张崇义终于拿到了最详尽的军情密报。
三路诸侯的出兵盟约终于敲定,拟于明年元宵节后,范进出兵十二万,廉斩出兵八万,郁雄飞出兵七万,共计二十七万人马,气势汹汹箭指永安城。
不管哪一家率先攻破永安城,灭掉张崇义,另外两家要奉他为盟主。
御书房的炉火虽然烧的旺盛,但是始终无法驱散严冬腊月彻骨的寒气。
特别是有人进出书房的时候,随之涌进来的寒风如刀锋切割脸庞,那些太监宫女都有些经受不住。
刘豫青桐等太监宫女一直在劝说张崇义搬进暖阁,张崇义却笑道:“往年在幽州,我们冒着寒风大雪跟青奴浴血厮杀,经常要在冰天雪地安营扎寨,条件何其艰苦,不都是这样熬过来了?”
“御书房比塞外的冰天雪地可要温暖舒适百倍,就没必须要去跟她们挤暖阁了。”
张崇义刚批完一堆奏章,得知尚修竹前日已去武关巡视防务,向烈领着援兵去了陈仓附近修缮散关,常羽所部兵马正在渡河返回永安城。
三省六部官员都忙着筹备兵马钱粮,每日忙的不可开交,他这位皇帝陛下更是日夜焦头烂额。
忽然书房外响起一阵密密麻麻的脚步声,随后看门的小太监迈着碎步,匆匆进来禀告:“陛下,德妃娘娘求见。”
张崇义正襟危坐在御榻上,手里捉着一支斑竹管玉笋羊毫笔,抬头惘然道:“德妃娘娘?”
原来册封后妃虽已过去半个月,这位皇帝陛下的三千宠爱独独钟情新欢蒲舒儿,甚少宠幸其余几位后妃,对她们的名号依然有些陌生。
而德妃偏偏又是最不待见的苏清人,他一时间哪里能够醒悟过来?
半跪榻上替他揉肩的青桐,已然摸准了他的性情,轻声道:“陛下,德妃就是苏娘娘。”
张崇义手里的羊毫笔悬在案几上,神情微微一滞,转身盯着青桐漠然道:“她来找我干嘛?”
刚想说让她回去,苏清人却带着贴身侍女绿萤妙玉袅袅进来,敛衽行礼道:“妾身见过陛下。”
张崇义眉头微挑,斜斜地瞥了一眼。
但见苏清人头戴金步摇,发丝上簪着一圈玉甸,披着一袭梅花雪绒狐裘,眼眸清澈明亮,脸蛋肌肤胜雪,身材圆润饱满,浑身上下散发出雍容华贵的典雅气质。
本是千娇百媚我见犹怜的绝色佳丽,却因那凛然不可侵犯的疏远神情,素为张崇义所嫌恶,淡淡地应道:“免礼!”
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就迅速收回满是嫌弃的目光,低头继续朱笔批阅奏章,竟是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懒得跟她说。
苏清人见到他那冷若冰霜的态度,感觉就像堕入冰窖,几乎就要淌下泪来。
好在这些年早已习以为常,只得强忍着满腹委屈,细声细气道:“陛下,妾身此来,是想请求陛下派人帮忙寻找一下父兄。”
“中元之乱时,苏府遭到乱兵洗劫,阖府上下都不知去向,妾身着实牵挂父兄的安危。”
张崇义提笔刚写两个字,身形似乎顿了一顿,笔尖微微颤动,在奏章上划出一条朱红笔迹。
他悠悠长叹,依旧没有抬头迎接苏清人主仆的视线,深邃的目光凝视着浓墨渲染的砚台,心平气和道:
“我们刚到永安城时,南城几乎成了瓦砾,朝廷重臣的府邸大多被付之一炬,苏府也被乱兵纵火烧光了。”
“我曾经派人仔细搜索过苏府,从残垣断壁中搜出了一百多具烧焦的尸体,估计你家人都已遇难了,请你节哀。”
苏清人倔强地摇着头,以斩钉截铁的口吻毅然道:“不可能,我苏家向来行善积德,绝不至于全部葬身于烈火中,总会有人逃出生天吧?”
张崇义将朱笔搁置在笔架上,右手微微挥动,示意青桐不要再按摩,神情凝重地望向苏清人的目光,一字一句道:“大乱之世,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我入驻永安城已经四个多月,苏家但凡还有人活下来,以我们两家的亲密关系,苏家人不可能不来找我吧?”
苏清人双眼猛地泛白,丰腴的娇躯如摊烂泥,软软地倒下去,吓得绿萤妙玉慌忙将她扶住,失声叫道:“娘娘!”
张崇义一怔之下,霍地翻身跳下床,一把将她拦腰抱上御榻,替她盖上雕龙绣凤天鹅绒被褥,顺手去搭她的脉搏。
刚触碰到她手腕细腻的肌肤,顿觉触手滚烫,眉头瞬间拧紧,用手指探她的额头,也是一般滚烫,转身对绿萤妙玉愤怒道:“她发着高烧,外面天寒地冻的,你们还陪着她到处乱走?”
绿萤妙玉见他龙颜大怒,原本就畏惧几分,此时更是吓得魂飞天外,连忙跪地瑟瑟发抖道:“娘娘有事都藏在心里,从来不跟奴婢直说,奴婢也不知娘娘身体抱恙,请陛下恕罪。”
张崇义哼了一声,喝道:“还傻跪着干嘛,快去请御医过来给她看
病呀。亏你们还是她从苏府带来的陪嫁丫鬟,一点都不知冷知热,你们...”
本想大骂你们要是不想好好服侍,我就把你们轰出宫去,忽地醒悟此时他身为九五之尊,一言一行都关系着这些太监宫女的身家性命,怎能随意恶言恶语?
绿萤妙玉匆匆夺门而出,开门时又带进来一股强劲的寒风。
张崇义吩咐青桐去拿热毛巾给她敷额头,瞧着她娇俏美丽的脸蛋,昏迷中蹙着的柳叶眉,微微颤抖的长睫毛,真个是“两弯远黛重重锁,九曲回肠寸寸伤”,不禁怦然心动。
不管是家世修养,还是容貌身段,苏清人在他众多妻妾中仅逊色郦宛丘一人而已,不在姜无媚之下。
这些年因她那疏远淡漠的态度,他一直刻意冷落,她形同被打入冷宫,带着几个丫鬟凄凄惨惨地住在清平乐居,她倒是恬静温婉,不争不抢,不吵不闹。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是买椟还珠的睁眼瞎,一脸疼惜地抚摸着她白里透红的脸庞,自嘲似的苦笑道:“我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竟然把你冷落这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