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崇义南下的时候路过卧龙岗,当时他一人一马信步而行,身边没有向导,只知此处山势险峻,一条绵延数里的山道突然形成个葫芦口,是个建寨屯兵的好地方。
只消数千兵丁扼守此处,等闲四五万大军只能望洋兴叹。
但是南北方向不止一处险隘,往南绕行两百里,就是一马平川的平原,往北一百五十里处也有几条便宜行军的山路。
平常的商旅游客自然愿意就近走这条通道,但爆发战争后,大规模军队害怕卧龙寨重兵把守,有时候宁愿绕道而行,使得这条通道重要性大打折扣。
如果是军情紧急,需要争分夺秒的抢夺时间时,不管是往南还是往北,走卧龙岗至少要比北方山路和南方平原快上五六天,这点时间往往可以决定一场战争的胜负。
他上次来的时候,就诧异如此险境为何不见驻军,虽然见到一些残存的兵寨痕迹,但明显是荒废已久,当时未曾深入探究。
此次见到侯长贵等人的境遇,突然起了好奇之心,要上去看个清楚。
万一,哪怕是一万分之一的机会,哪天幽州要逐鹿中原,突然发兵走卧龙岗,数日内就可以横扫冀州大部,别说朝廷不能及时反应过来,恐怕连冀州各郡都还没睡醒。
如今冀州没有将军府,军情防务由各地郡守全权负责,大郡养兵一万多,小郡养兵才五六千,禁不住重兵集团的突袭。
这样的地方岂能不去亲自游览?
马车随着那伙山匪蜿蜒前行,这条曲折山路两侧的山峰并不陡峭高耸,只是连绵不绝,蔓延数十里。
山路宽敞,倒是年久失修,到处坑坑洼洼,行人步行无碍,马匹也无碍,唯独马车不便,稍不留意就会掉进坑里。
虽然一路走来都没有见到几条平坦的官道,但烂成这种程度的官道,许多大坑竟然比车轮还深,倒是仅此一条,大旗政务之荒废可见一斑。
走了大概三里路,山势渐渐险峻,几座山峰拔地而起,屹立于官道两侧。那官道渐渐变得狭窄,一开始三丈来宽,很快就像纤细腰肢迅速变细。
山匪沿着右边一条陡峭小路上去,路上铺满细碎的青石,马车越走越吃力,越走越颠簸,张崇义和谢方中先后跃下马车,减轻车身重量,却还是颠的几位姑娘香臀作痛。
往上一里就是兵寨所在,密密麻麻排列着数十间石屋,要多简陋有多简陋,要多破败有多破败,石屋周围一人高的石墙,许多墙壁都已倒塌,地上横七竖八散落着斗大的石头。
侯长贵等人到达兵寨后,队伍就地解散,围成一个半圆,急促的等候在明显已经不成形状的石门前,翘首盼着郦宛丘的身影出现。
马车停在石门口,郦宛丘没有下车,隔着车帘悄声道:“你要是随便看一下就走,我们就不下车了,被一堆大老爷们色眯眯的看来看去,真是有点恶心。”
张崇义并没想好下一步的计划,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便道:“行吧,你们先坐在车里,我跟他们到处看看,不出意外的话,最多停留半个时辰。”
吩咐谢方中留在马车上守护三位姑娘,谢方中欣然应允。
那些兵丁见天仙夫人不曾下车,那位翩翩公子缓步行来,脸上露出不加掩饰的失望,对张崇义也就不怎么热情。
在侯长贵的指引下,张崇义逛了逛附近险要之处,居高临下地摸清了卧龙岗的山脉走向和险隘,心里默默盘算着何处可以当道结寨,何处可以埋伏弓弩手,何处可以堆放滚木礌石。
算了一笔账,发现此处最多只能容纳五千精兵,再多也没有用武之地。
哪怕是五千精兵据寨死守,在准备充分、器械完备、上下用命的情况下,五万大军没有一两个月,恐怕都无法攻陷此处。
难怪古来用兵者,只要不是十万火急的军情,一般都会绕过卧龙岗。
他逛完全境花了大半个时辰,回到马车旁准备扬长而去,几个兵丁推着一车子鸡鸭鱼肉、蔬菜瓜果,乐呵呵返回兵营,热情邀请一行人留下吃晚饭。
张崇义等人固然推辞,这时间不早不晚,距离天黑还有两个时辰,快马加鞭还来得及到下一个镇子歇息,留在这里吃晚饭,意味着必须留宿于此。
兵寨的石屋里乱七八糟,屎尿老鼠蟑螂以及动物尸体五毒俱全,到处都臭烘烘的,肯定不能借宿,总不能一伙人又在车厢里挤一晚吧?
上一次四个人挤在车厢,睡到半夜,迷迷糊糊的张崇义,双手不老实的捏住两个女人的肉峰,施师早习以为常,郦宛丘顺手一巴掌呼在他脸上,那个火辣辣的疼痛呀,第二天指痕还清晰可见。
可是以侯长贵为首的兵丁,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真情挽留,十几个人甚至跪倒在马车周围,将一行人弄得啼笑皆非。
本来最应该反对的郦宛丘,又一反常态的应承下来。兵丁们再次高兴地涕泗横流,几个伙夫屁颠屁颠跑到厨房里捯饬饭食。
张崇义认为事出反常必有妖,将郦宛丘拉到无人的角落,逼问她与这座兵寨到底有何渊源。
一开始郦宛丘支支吾吾,故意顾左右而言他,一会儿说,哇,这些石头好有个性,一会儿说,哇,你看那一排树木真好看。
张崇义呸了一声,光秃秃的树木有什么好看?你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么?
郦宛丘被逼的走投无路,忸怩地道出事情原委:“当年是我父亲在兵部当主事,一点点贪污了卧龙寨的军饷。
最初卧龙寨有一营官兵,每年应拨付的军饷三万四千两,外加两千石粮草,截至承光四年,朝廷一分钱都没少过,但大部分都被我父亲吞没了。
官兵们食不果腹,就纷纷离去,人数越来越少,等我父亲下放到潭州后,接任的兵部主事比较认真,仔细查验后,认为这座兵寨人数名不副实,就砍掉了全部军饷。”
张崇义愕然道:“这些事情你怎么知道?”
郦宛丘扭扭妮妮道:“前些年,那个姓封的校尉,几乎每年都要去我家里哀求我父亲,请求多拨一些军饷给他,我见过他好多次。
哎,一个魁梧的彪形大汉,跪在我父亲面前低声下气,非常可怜。后来我就偷看了父亲的账本,才知道那些军饷都流入我家里。”
张崇义神色冷冽地望向天空,眼睛微微眯着,流露出浓浓杀意。
自从那晚在枫叶林大开杀戒后,郦宛丘再也没见过他这种杀气腾腾,不禁悚然心惊道:“你在想什么?你该不会是想杀我父亲吧?”
张崇义收回那道布满杀机的目光,苦涩地看着郦宛丘,牵着她的手道:“如果我真杀了你父亲,你...”
郦宛丘颤抖着吼道:“你敢!他再不是个东西,都是我郦宛丘的父亲,不是不能杀他,谁杀他都可以,唯独你不可以。你杀他,让我如何自处?”
张崇义没料到她有如此说辞,黯然摇了摇头,抚着她的肩头道:“我一直觉得,做人也好,做官也好,总得有个底线。做人呢,可以贪财好色,可以吃喝嫖赌,但绝对不能禽兽不如。
当官呢,可以贪污纳贿,可以庸庸碌碌,可以蝇营狗苟,可以好色无厌,但有条底线是不能突破的,那就是绝对不能欺负用性命守护一方的将士。
说实话,你父亲的这些卑劣行径,死一万次都不够。
不过既然你说了,如果是我杀了他,让你无法自处,以后如果有机会杀他,最多我不亲自动手,找人偷偷做了他。”
郦宛丘气得娇躯乱颤,恶狠狠的瞪着他,怒道:“你这说的是人话吗?当着媳妇的面,公然说要找人杀自己的老丈人?”
张崇义轻飘飘丢下一句:“我这叫君子坦荡荡,对你坦诚相待。”
说完,转身走向那些眼睛就没有离开过郦宛丘背影的士兵,很快就跟他们打成一片。
留下满脸懊悔的郦宛丘,悄声嘀咕道:“哎,我就不该跟他说这些。”
转念一想,这家伙以后大概永远待在幽州,我父亲远在潭州,天各一方,他就是想杀人也鞭长莫及,如此便释然了。
这伙人穷的响叮当,刚有点银钱在手,不但买来一车肉菜,还捎带几坛粗酿的烧酒,拽着张崇义和谢方中痛饮。
张崇义和谢方中虽然觉得那酒未免太劣质,酒味淡的不像是酒里兑水,而是在水里兑酒,却还是不忍拂逆众人的意思,敷衍地喝了几杯。
傍晚时分,菜肴终于端上来,此时光线已经晦暗,侯长贵命人点起火把,将用餐的那间石屋照的明亮如昼,这间石屋是硕果仅存的干净房,颇为宽敞通透。
张崇义等人被簇拥到首席,说是首席,其实就是稍微靠里、比较整洁的石台,周边摆着一些树墩。
郦宛丘和施师不愿与这些肮脏士兵同屋而食,就叫张崇义装了几盆菜肴送进车厢给她们享受。
那些兵丁刚才已经看了个饱,自然不会介意,心想要是请仙女来石屋吃饭,才是真的亵渎。
别看这些人落魄到一天一粥的窘况,那几个厨子的手艺颇见功底,做出来的菜式别有风味,就连一向挑剔的郦宛丘和施师都吃的津津有味。
一直自认体型肥胖,需要克制饮食的郦宛丘,破天荒吃了两个大馒头。施师一向偏瘦,胃口不佳,再丰盛的食物她都是浅尝而止,吃几口就饱了。
石屋里可就热闹多了,三十几个人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猜枚行令,玩的不亦乐乎。
饭桌上,趁着酒兴正浓,张崇义询问他们都饿的皮包骨头了,为什么不肯卖一把雁翎刀?侯长贵这才娓娓道来。
原来他们是天统二年灭蜀之战的功勋将士,巴蜀是大旗灭掉的最后一个诸侯国,巴蜀灭亡后,大旗王朝正式完成大一统,这是一百年来第三个一统天下的政权。
太祖皇帝李正气龙颜大悦,亲自督造这批上品的雁翎刀,作为纪念品,赏赐给灭蜀之战的功勋将士。
这把雁翎刀象征着他们过去的荣耀,比性命还贵重百倍,他们都是准备带进棺材里,饿死也不会卖刀。
侯长贵说,他们知道这把刀目前市价居高不下。当初铸造这把刀的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