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说曹操曹操就到,张崇义却是想曹操曹操就到了。
营门守兵急匆匆跑来禀报,说府里苏夫人正在营门外求见将军,是否让她入内?
放下手里的狼毫笔,张崇义眼睛一瞪,张口呵斥道:“真是胡说八道,你说姜无媚菲诺施师也就罢了,哪怕说郦宛丘来兵营我都相信。
苏清人那闷葫芦平时都不进我书房,怎么可能山遥路远跑到兖州兵营?你是不是幻听啦?”
那小校哭丧着脸辩解道:“将军,小的耳朵又没聋,那丫鬟通报来人的确是清平乐居的苏夫人,还带着二十名将军府的府兵,小的敢用脑袋担保。”
张崇义见小校提到清平乐居,应该不会有错,心想今儿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这不谙世事的小丫头开始知道深闺寂寞,不远千里来寻夫了?
这几个月躲在兵营里,忙时倒也无暇多想,闲下来就欲火焚身辗转难眠,这丫头终于开窍跑来投怀送抱,恰好可以清热泻火,也免得她担了两年虚名。
猛地想起小校说她只带着二十名府兵,不由怒从心起,霍地起身冲出营门,却见二十名铠甲府兵簇拥着几个华服女子,俏生生站在秋风中。
站在最前面的是那个红衣女侠苏思文,后面是一身天蓝色银线绸衫的苏清人,头上戴着几支极为精巧的金钿玉搔头,身边陪着温顺可人的丫鬟绿萤。
一行人见到面带怒容的张崇义气汹汹跑出来,吓得赶紧跪倒。
苏清人身为妾室本来无需下跪,不知是做贼心虚还是为他气势所迫,也陪着丫鬟跪倒。
张崇义发现这位暌别半年的美妾,身上发生了不小的变化,长相更为明艳妩媚,腰肢婀娜曼妙,胸脯鼓胀更甚,当真是前凸后翘,颇有郦宛丘七分神韵。
一见之下,就想伸手去揉搓,刚涌出来的怒气转瞬烟消云散,心疼的走过去将她扶起,挽着她的纤纤玉手,柔声训斥道:
“这兵荒马乱的,你不远千里来找我,应该多带几百士兵呀,带着这点人手就敢穿州过郡。
以前我以为就菲诺姜无媚才胆大包天,谁知你比她们有过之而无不及,青州境内不太平,冀州也有盗匪出没,你这二十人有多危险,知道吗?”
苏清人温柔地低着头,静静的聆听教训,一声不吭。
张崇义顿时无语,刚焕发的热情旋即冷淡下去。
要是其他妻妾,久别重逢肯定一头钻进他的怀里撒娇邀宠,这丫头毫无跟他亲近之意,双脚隔得一步远,身躯更是故意保持一段安全距离。
张崇义如被泼了一盆冷水,转向苏思文道:“你也是的,她不懂事,你也跟着胡闹,你不知道外面世道有多乱吗?怎么不多带点人出来?”
苏思文住在府里两年,对这位将军的惧意与日俱增,满脸苦涩道:“我跟她说过,让她去找大夫人,请求多派一两百甲士护送。
可她执意不肯,说这是她的私事,不想大动干戈,就只带了清平乐居的府兵随身。”
张崇义听她说到私事,诧异道:“什么私事如此重要?”
瞧她那不亲不近的清冷性子,绝对不是跑来送温暖的,周公之礼鱼水之欢不用想了,因此都不太愿意请她进营了。
苏思文不敢越俎代庖,指着苏清人道:“你问她吧,让她自己说!”
张崇义松开苏清人的玉手,背负着双手,一改刚才的满脸宠溺热情,淡淡地道:“说吧,到底为何事而来。”
苏清人扭扭妮妮低声道:“我可以单独跟你说嘛?”
张崇义左右看了看,挥了挥手,示意营门守军把苏思文等人请进营区,好好招待,然后领着苏清人朝营外草地走去。
自己饥渴难耐,这丫头秀色可餐,要是带进帅帐肯定忍不住会把她生吞活剥,瞧她不情不愿的样子,还是免了吧,别搞坏了清誉,干脆就在营门外跟她说话。
走了一段路,估摸着声音不会被营区内的守军听到,苏清人涨红了脸,深深低下头,恨不得把头埋进胸前的衣服里,用近乎蚊蝇的极低声音恳求道:“你能不能再给我一点钱?”
要不是张崇义内功卓绝,听力灵敏,寻常人怕是听都听不见,可是这些话听见还不如听不见。
张崇义眸子一沉,脸色肃然道:“怎么回事?你刚进府的时候,我就给过你一万两银票。
你主仆几人住在府里,一应开销都由府里承担,你平时很少大手大脚花钱,这些钱都够你们花个好些年了,怎么今天就没钱了?
你的钱都花在哪里?也没看你买什么贵重物品,任意挥霍呀?”
苏清人双手紧紧捏着衣角,头垂的更低,声音更小,怯生生道:“父亲早被罢了官,他没有积蓄,府里一大家子,这两年来都是我在贴补。”
张崇义算是听明白了,合着平日里默不作声的傻丫头,在不声不响地供养着苏振全家。
苏府一家老小加佣人共有上百口人,在京城那个物价居高不下的销金窟里,一年便是节衣缩食,怕是也要上万两银子的开销,他
的颜色渐霁,缓缓地踱来踱去。
苏振这几年的所作所为,对张家可谓是有情有义仁至义尽,宁死不悔婚,在京城那等虎狼之地,还舍生忘死地替张家摇旗呐喊,撰文歌功颂德。
这笔银子他张崇义倒是乐意双手奉上,问题是钱从哪里支出呢?
这是私事,不能动用镇北大将军府公家库房里的银钱,公款私用乃是为官大忌。
要是从府上的内库掏钱,内库掌握在郦宛丘手里,势必要跟郦宛丘如实交代,每年一万两银子不是小数目,难保郦宛丘不会眼红嫉妒。
这两年为了菲诺那五十骑,郦宛丘可没少吃醋摆脸色。如果擅自拨一大笔钱给苏家,要不要同样拨钱给郦家?
再说还有姜无媚呢,她背后也有个郡守父亲,也有一大家子要奉养,没准就会群起发飙。
公家不能动,私库开不了口,张崇义倍感为难。
他突然后悔不迭,当初不该把凉州将军府顺手牵羊的二十万两银票尽数上交郦宛丘,弄得如今囊中羞涩,有心做事却无处使力。
苏清人见他低着头,面露难色,不停地走来走去,一脸的愁云密布,瑟瑟道:“你是不是手头不太宽裕呀?”
张崇义也不藏藏掖掖,把自己的顾虑跟她开诚布公如实讲述:“我不是不想给你,而是我兜里没钱。
既不能假公济私挪用公账上的钱,又不好意思开口要郦宛丘动用私库里的储蓄。
郦宛丘姜无媚要是知道,多半会闹脾气,到时候一人问我要几万两,我是给还是不给?”
张崇义走了一圈又一圈,不停的唉声叹气,感慨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呀!
苏清人脸上挂着歉疚,心里却颇不以为然,你一个大将军管着几百万人,还拿不出区区几万两银子呀?这丫头纯如白纸,浑然不通人情世故。
张崇义左思右想,始终苦无对策,只得先把苏清人招呼进帅帐内休息,自己去找杨千钟商议,把大概意思跟杨千钟说了。
杨千钟闻言展颜微笑道:“此事小事一桩。这笔银子大可以名正言顺的从公库支领。
苏大人为幽州丢了官,近年来着实为幽州写了不少好文章,篇篇价值连城,花点钱供着这尊清誉满京华的翰林先生,可是燕昭王千金买骨的妙招。
将军,此事你不用亲自出面,由我来一手操办,每年以谍报费的名目,给这位大人拨款一万两银子,既全了你们的翁婿之谊,又有利于大局稳定。”
张崇义顿时如释重负,赧颜笑道:“谍报费听着有些扎耳呀,这位老丈人算谍报么?”
杨千钟摆手道:“权宜之计,掩人耳目罢了。苏夫人既在营中等候,我这就去起草文书,将军签字盖印后,等下就去老貔貅那里去取银票,将军意下如何?”
张崇义从未干过这等假公济私的勾当,虽说杨千钟所言不无道理,却还是一阵心虚,心里盘算来盘算去,貌似这是唯一可行之计。
便让杨千钟速去草拟文书,杨千钟面带笑容缓步出帐。
不到一刻钟,就捧着一份银钱支领文书进账。
张崇义赶紧签字盖印,带着杨千钟亲自去到治粟主簿诸葛长虹的营帐中,领了一万两丰裕钱庄的银票,匆匆忙忙送到苏清人手里。
他对苏清人道:“这是今年的开销银钱,你派人送给苏府,以后每年会给苏府定额发放一万两,年初你记得提醒我按时支取。
哎,现在处处需要用钱,安置灾民,行军打仗,我就只能腾挪这么多了,请你见谅!
麻烦你转告泰山大人一句,要是京城住着不顺心,随时可以举家迁往涿郡,小婿将扫庭相迎!”
这彬彬有礼的疏远客套,哪里像是夫妻交谈?
苏清人先前见他满脸犯难,本已不抱指望,不曾想竟要到了一万两银子,顿时心花怒放,换了其他妻妾肯定眉飞色舞地送上一阵甜蜜的香吻。
她从小家教严厉,知书达理,温婉自持,丝毫不懂表情达意,拿着银票原地不动,便是欢喜也深藏于心,不形于外。
这在张崇义眼里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完全没有留她过夜的意思,直截了当地闭门送客:
“这是军营,如今大战在即,家眷不便借宿,等下我就派兵送你回涿郡,现在刚过午时,你还来得及去几十里外的镇上住宿。”
不等苏清人作声,就礼敬有加地将她送出营门,派人将苏思文等人连同二十府兵唤出,给她增派了三百亲兵,恭送她们离去。
苏清人性子清冷迟钝,被塞进马车时就隐隐觉得不是滋味,却说不上究竟哪里怪诞。
等到苏思文替她打抱不平:“我们不远千里而来,他连饭都不安排一顿,就把我们轰走了?呵,你可是他老婆呢,这算什么事呀?打发穷要饭的呀?”
苏清人这才幡然醒悟,自己是被老公嫌弃了,越想越是满腹委屈,情不自禁地嘤嘤啜泣,哭的稀里哗啦梨花带雨。
苏思文冷眼旁观,一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