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悄声道:“现在城里消息乱七八糟的,有人说易原失守,吃了败仗,现在朔州郡乱成一团,要从隆兴郡大征兵,也有人说北边打了胜仗,朝廷要决战了才征兵,还有说前一阵子两边主力对峙,死伤惨重,要补人,真真假假咱也不知道。”
三叔脸色白了白,“还能买替么?”
谭石头摇头:“不能!这次不许买替,不许冒名顶替,查到了全家发配充军,连我们村都这次都要服役,这不宋家正带头闹呢。”
三叔心凉了。
卢栩咬着牙飞快地琢磨。
谭石头没察觉,照旧说着:“他们宋家人多,又不能找人代替,谁去谁不去,已经吵了好几天了。这会儿除了宋大和宋二,其他人的全回来了,宋三爷和他们家十二爷咬定了是罗慎要针对船帮,明天就要出人了,今天带着船工、苦力来围衙门,非要罗慎也一起去,否则就都不去。”
卢栩皱眉,“你们也要去?”
谭石头一脸郁闷:“这次我们村也要出兵役,一个不能缺,县令老爷说,缺一个,就把我们赶出观阳,派兵剿了我们村。”
卢栩:“……”
他朝人群里望去,心道说不定宋家猜得不错,搞不好还不是罗慎,而是县尉或县令大人想趁机打压船帮和裘家。
宋家看得明白,裘虎不见得想不明白,所以才陪船帮来闹,出一出气。
卢栩问:“罗慎大哥可是官差,按道理他可不去。”
谭石头:“可不是嘛,而且罗慎家兄弟三个,他两个弟弟都要去的。就他旁边站那两个。”
卢栩瞧着,有一个年岁不大,最多就二十来岁。
不管是为了堵人口舌,还是大公无私,罗慎既然已经让自己两个亲弟弟去,他再找罗慎,怕是没用了。
卢栩有些黯然。这档口,罗慎还能帮他吗?
卢栩摸了摸怀里的银子,他们两家凑到一起,也不足百两,杯水车薪。
卢栩发着愁,着实不知该如何是好。
卢栩问:“大哥怎么说?”
谭石头:“大虎哥说,既然非去不可,那他也去,带兄弟们搏个军功出来。”
卢栩怔住了,“大哥要去?”
谭石头:“听说朔州就在咱们正北边,要是朔州完了,咱们也好不了,与其让蛮子闯进来,还不如咱们兄弟打出去,咱们也到他们地界去走走,叫他们知道大岐有的是不怕死的好儿郎!”
卢栩点头,“说得对,没有叫人打到咱们家门口的道理!”
人群里宋六高声喊:“凭什么姓罗的不去要我们去,他就是想叫咱们送死,不去!都不去!”
罗慎暴呵:“宋六,你是要带头违反朝廷的征兵令吗?”
宋六:“你吓唬谁呢,我违反了怎么着吧?”
罗慎:“来人,随我去抄了——”
“慢着!”宋十二笑吟吟地出来,“罗爷不要动怒,我们宋家一向遵纪守法,六哥不懂政令,只是怒气下一时嘴快胡说。”
罗慎冷笑一声,“既然不敢,那还不赶紧散了回去准备东西!再不走,全抓牢里去!”
宋六跳脚:“你抓呀,你抓了我还不用去参军了呢!”
船帮的人一听,纷纷跟着喊起来:“就是!抓我坐牢!”“我要坐牢!”
罗慎:“县牢空得很,要坐牢的站出来!”
这下众人有些不坚定了,没人敢再喊。
罗慎:“闹啊,今天进了牢里,明日我就禀报大人先把这些目无法纪贪生怕死的派到前线去!”
宋六懵了,连忙把高举的手放下,火把也塞给一旁的人,抱着胸绷着脸哼哼。
宋十二冷了脸,笑道:“都是乡亲,罗爷何必仗着权势难为咱们?我六哥说话不中听,但喊得也是大伙的心声,罗爷,咱们兄弟听你的,总不能咱们兄弟都去了,就你不去吧?”
罗慎:“放心,罗某奉陪。”
罗慎弟弟急了:“哥!”
他小弟弟指着宋十二骂:“你瞎还是聋,四丁征二,我们替大哥阿爹去,你数不清数吗?”
宋十二:“二爷、三爷高义,只是路上兄弟们渴了饿了,走不动了,罗爷不在没人能服众啊。”
卢栩眯眼,问谭石头:“那是谁?”
谭石头:“宋十二,宋槐。”
卢栩:“宋三呢?”
谭石头翻个大白眼:“装病,不知道死了没有。”
卢栩:“……”
这宋家,还真是绝了。
谭石头幸灾乐祸:“宋十二和宋大是亲兄弟,他哥不去,他得去,这不死活要拖罗慎下水。”
卢栩有些佩服了,心想这个宋十二也不知怎么想的,罗慎好歹是官身,去了军中指定能混个头目,他把罗慎拖走了,家里是轻松了,路上罗慎能让他好过么?
不知道他是特别相信罗慎的人品,还是特别相信自己。
宋十二如何都不肯松口,咬死
了非要罗慎去不可,天都黑透了,雨越来越大,人群毫无退意,罗慎进了府衙,没一会儿出来,豪迈道:“劳诸位抬爱,罗某特去请示了大人,这趟由罗某来护送诸位,保证路上有罗某在,一定安安稳稳把你们送到军营里。”
宋十二眯眼。
片刻,府衙内有人出来,刻板模样神似罗慎。
下属替他撑伞,被他推开,他径直走到罗慎前方,负手而立,问面前的宋十二:“你不想去服役?”
宋十二赔笑:“不敢,县尉大人说笑了。”
罗县尉:“你要敢,就带着他们回去,要不敢,就叫你哥哥回来替你。这么多人跟着你,你不教他们好好收拾衣物,做足准备,而是叫他们冒雨陪你围堵县衙,怎么,想造反?”
宋十二:“不敢。”
罗县尉:“我看你敢,无非是仗着县令大人慈爱,怜惜百姓。他们今日若是病了,伤了,到前线丢了性命,就是死在你的手里!”
宋十二阴沉着脸不言。
罗县尉转头看裘虎,“裘爷,你怎么说?”
裘虎拱手:“裘虎自然是听从县令大人、县尉大人吩咐,只是裘虎日后不在县中,手下兄弟都是粗人不懂事,若惹了麻烦,还望县尉大人慈爱,能高抬贵手,莫同他们计较。”
罗县尉:“你放心,县令大人爱民如子,只要他们不行大逆不道之事,不作奸犯科,自然没人找他们麻烦。”
“谢过大人。”裘虎一抬手,“兄弟们,走。”
罗县尉一番恐吓劝慰,又勉励一番,说了好些要做准备衣物,把人群劝散了。
谭石头见裘虎带人走了,叫卢栩,“栩哥,三叔,一起到咱们院子里将就一晚上吧。”
卢栩:“好。”
他往人群瞧着,见裘虎一走,船帮也松动了,便道:“我有事要找罗慎一趟,你带三叔先去,我一会儿就到。”
谭石头:“行。”
三叔:“我等你一起。”
卢栩:“也好,那一会儿我和三叔去。”
谭石头:“那我陪你们等着得了。”
卢栩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