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太师一口气写完,才放下笔,“为颜君齐之事?”
贺颂之起身,贺太师挥手叫他坐着说。
贺颂之声音有些急切,“我知太师必有用意,绝不像朝中传的那般是替勋爵出气,为平息朝中乱局才将颜翰林踢出京城。”
贺太师望着他不言。
贺颂之卡壳一瞬,声音平稳下来:“我想问问太师为何要将颜翰林派去定北郡,是……是陛下的意思吗?”
贺太师:“是我的意思。”
贺颂之露出不解的神色。
贺太师:“你只需知道我并无害他之意。”
贺颂之毫不犹豫,马上道:“颂之知道。”
他心目中的贺太师从来就是公正无私的,绝不会做出排挤后辈之事。
只是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
贺太师反问他:“若将你调去定北郡,你可愿意?”
贺颂之猝不及防被这么问,下意识道:“愿意。”
他想了想定北郡复杂的情况,又补充道:“定当拼尽全力,尽力而为。”
贺太师笑了笑,“你能去,为何颜君齐不能呢?”
贺颂之又有些怔住了,他忙道:“君齐并未有不愿听调的意思,我也没他不如我的意思……”
贺太师摆摆手,示意他不用解释,和蔼地问道:“颜君齐不见得是最合适的人选,但他是现下合适的人选之一,我为何举荐他,你不妨好好想想,若想通了,再来问我。”
贺颂之:“……是。”
贺太师又问:“颜君齐想要外调,你呢?颂之,你可想外调?”
贺颂之怔住。
他想了想,还是诚实道:“想,我想等在翰林院满一年后调去地方。”
贺太师含笑点头,“嗯,是该出去磨练磨练,你生在京城,长在京城,既是优势又是劣势,有些东西,只有去过地方才能了解。我生平最大的遗憾便是入仕以来再未能出京,你们趁着年轻,便该出去走走,不要怕辛苦,不要怕难。”
贺颂之:“是。”
他知道贺太师也是在京城出生长大的,可他年轻时是特意回祖籍参加科考,来回的路,也都是他一个人走完的,连个仆人都没带。听说他还独自游历了沿途许多古迹,而且他一直提倡不经地方,不可入中枢,无论是六部还是阁臣,都该先去地方历练。
贺太师:“既然想走,那便无需在乎是否有翰林院一年的资历。”
京城如今是是非窝,贺颂之一腔赤诚,与其留在京城看这些乌烟瘴气,倒不如送他出去好好历练,做些实事。
贺颂之不知贺太师思量,恭敬道:“是。”
贺太师“嗯”一声,勉励道:“你是大岐的状元,是贺家的子弟,凡事只要心安礼正,益国利民,便放手大胆去做。”
贺颂之:“是!”
贺太师:“去吧。”
贺颂之:“……是。”
见他神情还有几分迷茫,贺太师又叫住他,“颂之,你需谨记,陛下与我放你们出去,是作为开始,而不是结束,疾风识劲草,岁寒现松柏,陛下与我对你们的期待不是翰林,不是权臣,不是有朝一日你们成为太师、太傅,位极人臣,而是希望你们能做定邦兴国的有用之臣。”
贺颂之心头一震。
贺太师:“是否有用,与你人在何处,身居何位无关,不论你在哪儿,都当牢记你为何做官,为谁做官。”
贺颂之蓦然想起颜君齐先前同他和宗鸿飞说的,他所求不过是做个充实有用的人。
贺颂之正色道:“是,颂之记住了。”
睿王府。
卢栩一脸懵逼,君齐之所以会被派去西北,很有可能是因为他?!
因为他能干?!
隔着十万八千里调查他个小商人,因为他能干?!
卢栩一肚子的脏话没处骂,消化好一阵,忍住脏字怒吼道:“姓贺的脑子都有病吧!!!”
卢栩气得半晚上没睡着,在床上翻来覆去大半夜,烦躁地蹬被子,大脑都要想缺氧了,也没理清楚到底该去还是该跑。
搞半天,竟然是他牵连了君齐,他实在接受不了。
他好不容易说服自己,安慰君齐,现在……
他又说服不了自己了!
卢栩掀开被子坐起来,颜君齐连忙道:“做什么去?”
卢栩:“我热,我走走。”
他跑去柜子里翻腾出夏天用的扇子,扇啊扇。
颜君齐拿衣服给他披上,在他旁边坐下。
颜君齐:“西北也没什么不好。”
卢栩扇扇扇。
颜君齐:“听说那边有大片的草甸,风一吹像绿湖泛波一样,我还没见过呢。”
卢栩扇扇扇。
颜君齐:“那边还有许多牛羊,还有一个很大的马场,到时候我们去骑马?”
卢栩扔了扇子扑到他身上,将颜君齐扑倒
,委屈的小狗似的在他脖子上乱拱乱蹭。
颜君齐拍拍他后背,笑道:“不气了。”
“怎么可能不气!我快要气哭了!”
要是君齐被针对了,他可以高喊着我们辞官,我们不干了。
可明明君齐本该有大好前途,却因为他被发派去偏远荒凉的西北……
卢栩气闷无处发泄,抱着颜君齐满床滚来滚去“烙饼”。
“君齐。”
“嗯。”
“能辞官重考吗?”
“不行。”
卢栩:“你想去吗?”
颜君齐反问:“你想去吗?”
卢栩:“不想!”
颜君齐:“那我也不想。”
卢栩:“……嗯。”
颜君齐:“你想让我辞官吗?我们一起回观阳?”
卢栩沉默。
颜君齐拍拍他,“我们有田,有山,有铺子,若你不想去,我们就回家开个书院,或者我给你做账房。”
卢栩再沉默。
这话他安慰君齐觉得没哪里不好,从君齐口中说出来,他又怎么听怎么难受。
他睁着眼沉思了好久,还是道:“算了,还是去吧。”
他吐口气,他把颜君齐往怀里拉了拉,枕在颜君齐颈窝把人箍住,“我就是气不过。”
颜君齐给他顺气,“我知道。”
卢栩哼哼唧唧。
他听君齐和桓棠分析了一晚上,如果他们不去,就得别人去,他们俩分析来分析去,合适的一个没有,硬要人去,也是像他们县令那样的老头。
卢栩想想让他们县令去西北,就于心不忍。
他思来想去,如果不是真的没人合适,贺太师八成也不会把主意打到他头上。
而且……
他们不去的话,弘安帝会生气吧?
也不知道会不会牵连家人。
他家卢舟还想科考呢,未来说不定卢锐、卢福他们,或者下一代,下下代,他们家,他们村,总归会有人想读书的。
这时代本就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既然选择了这条路,总不能好路都是他们走,坏的都踢给别人。
卢栩使劲儿压着自己的脾气:“我们年轻,我也去过北境。咱们好歹是官,准备齐全些,总归是饿不死冻不死的。大不了就熬嘛,熬够五年咱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