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家村热闹了整整一下午,连附近的王家村、双水村都跑来沾喜气沾文气,他们卢家村杂货铺,哦,刚改名的卢记小卖部,成了重点围观对象,那一墙的看图识字,被人又瞧又看,一波人来,一波人走,一波又来……
卢爷爷坐在门口喝着小酒,给那些好奇的娃娃发毛笔。
全是他们登州的铺子做的不太好的次品,卢栩瞧着能用,拿了好些回来,一半捐给官学,一半免费送给各村的杂货铺。
想要学写字的孩子,都能到铺子里免费领。
“没纸墨就蘸水写,往墙上写,往石头上写,往桌子上写,磨坏了,再来领。”
“女娃能要吗?”
“能!那有啥不能,笔又不咬人。”卢爷爷将毛笔给那两个询问的小女孩,还多给了她们两只,“瞧里面那墙字,那都是我家腊月、小雨和小满写的!我家女娃都会写,写得比她哥哥还好看!”
……
字不如妹的卢栩将字最好看的颜君齐放到床上,帮他脱鞋盖被,坐在床边见颜君齐睡踏实了,才捏捏他的脸出去替他继续招待乡亲。
等颜君齐睡醒,酒席已经散去,太阳已经西斜。
好在他们去京城要坐船往西南行,不用再回县里。
行李早上就从县城送回家了,明天早上从村边的码头登船便可。
颜君齐揉揉额头转过来,卢栩正躺在他一旁小憩。
一只胳膊压在头下当枕头,一只胳膊从被子下搂着他。
颜君齐往卢栩旁边挪了挪,卢栩睁开眼,笑道:“睡醒啦?”
颜君齐将枕头递给他。
卢栩枕上唯一的枕头,颜君齐则枕上他肩膀。
卢栩问:“是不是有点儿舍不得了?”
颜君齐沉默片刻,苦笑一声,“嗯。”
从前他总觉得卢家村不是他的家,他是浮萍。
可真要离开,他又生出不舍。
不知不觉,故籍已从幼时记忆淡去,他想到的故乡只有这里,他家的口音也都同化成了卢家村的乡音。
此去一走,不管考不考得上,只要不放弃做官,必将自此飘摇在外,待告老辞官才能回来。
他舍不得。
卢栩拍拍他,“你去哪儿,我陪着你,你要是想家了,我替你回来看,我回来,就是你回来了。”
颜君齐莞尔,那算什么他回来了!
卢栩肚子咕噜一声,紧接着颜君齐肚子也开始咕咕响。
“饿了。”
“嗯。”
“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中午还剩了菜吗?”
“吃剩的?”
“那是我的送行宴!”
“走,去热菜!”
他们俩跑进厨房,卢栩将剩的菜倒进锅里翻炒热透,用饼子夹着,他一个颜君齐一个,他们拿上饼子边吃边满村转悠。
细细地看,慢慢地走。
印象深的,印象浅的,人、风景、味道、声音、风……通通印到脑子里。
“书郎醒了!”
“醒了。”
“在外头可不能乱喝酒!”
“哎,知道了。”
“我才摘的甜瓜,拿两个吧!”
“不了,装不下了。”
“这还装啥,我给你们拿个篓子,明天早上装船上,边走就边吃了。”
“谢谢婶子。”
“小颜醒啦。”
“醒了。”
“我这儿有蜜,拿点儿吧,省得明天醒了头疼。”
“不用了。”
“我去给你装上。”
“……谢谢奶奶。”
……
他们走了一路,颜君齐收了一路。
卢栩也不帮他拿,只伸手拖着筐底出一点儿力,“看看,你多受欢迎!就冲着每年的春联,全村的男女老少也都喜欢你!”
待他们满载而归,里正正在门口和卢爷爷聊今年的收成。
“回来啦。”
“爷爷,大爷爷。”
“不头疼吧?”
“没事了。”
“给,这是家里做的醒酒茶,这是族里给你的路费。”里正将一个小罐子和装银子的布袋子一并给他。
颜君齐刚要推辞,里正道:“拿着吧,我知道栩娃有钱了,你娘也赚钱,但这是村里给你的心意,从咱们村出去考试的都有!”
卢栩揭短道:“大爷爷,咱们村考上举人的就君齐自己。”
里正:“尽胡说,我瞧你家小舟,还有你长顺哥家小乐少说能考上秀才!”
卢爷爷也批评道:“就是,自己不好好学,字写得还不如锐锐,什么都不知道,尽瞎说八道。”
卢栩不服气:“我写得怎么也比锐锐强吧!”
卢爷爷:“我瞧着还没锐锐好。”
里正:“哎,老五你别说,我瞧
着小锐写字好,有劲儿!”
颜君齐听着卢栩挨批,大声辩解要和卢锐比,笑着弯腰捧起一把乡土,装进一个小罐子里。
行游万里,故土不离。
第190章 远行
到了出发时,全村人都到河边给颜君齐、卢栩和卢舟送行。
他们村边的码头,还是当年卢栩最早搬石头砌的那一处,许多年过去,这里已经被砌成整齐的石码头,从这儿上船,再不会踩一脚泥巴了。
说好了要替哥哥保护姐姐和阿娘的卢锐站在最前头,看着行李一箱箱装上船,看见哥哥也上船了,卢锐开始嗷嗷大哭。
卢栩这几年经常出门,短则一两月,长则三四个月,家里好不容易习惯了,偏偏他这半年又不怎么出去了,天天在观阳陪家人,卢锐更是天天长在身边,乍一分别,剜心一样。
他一哭,腊月和文贞也哭了,他们一哭,颜母和元蔓娘也哭,家中的长辈都泪眼汪汪的,船上的卢舟、卢栩和颜君齐也红了眼睛。
卢爷爷摆摆手,“走吧,走吧,省得路上耽搁,晚上不好住。”
颜君齐掀起袍子跪下,向母亲和卢家的长辈拜别。
他已经是举人了,除了跪皇帝再不用跪别人,但颜君齐还是认认真真行了礼,郑重拜了三拜。
他不知道这次离开,一去多久,下次回来,今日为他送行的长辈,还能否健在。
看着对他多有照顾的长辈们,颜君齐忍不住喉头哽咽。
卢爷爷、卢奶奶、里正还有其他长辈们向他们摆手,含泪笑着目送他们离开,村里的年轻人,则一路在岸上追着船走,直到走出村,船行远,他们再也追赶不上。
卢栩他们站在船头,依旧能听到卢锐、腊月他们大声地喊哥哥,卢文嘶吼着让他们放心,他会看好家的。
颜君齐摸着怀里卢奶奶给他缝的平安符,视线模糊。
饮马镇附近村子有习俗,子女远行,要家中最年长的长辈要做平安符。
上次卢辉北行从军,卢奶奶没来得及给他做,耿耿于怀了好久。
这次一听说颜君齐还要去京城考试,她就赶紧缝了平安符,还拿去镇上的庙里挂了三天祈福开光。
她年纪大了,做得慢,这次就只做了一个,连卢栩、卢舟这俩亲孙子都没有。
太阳升高,行路渐远,卢家村渐渐模糊成满眼山水中的一点,直到再也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