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重揉着脑袋,站在甲板上看着眼前的汪洋大海,阴郁的心情稍稍好了点。
昨天的庆功宴结束,余醒乐建议左重从海路回宁波,沪上到宁波不过200多海里,早晨上船,临近傍晚就可到达,比陆路快多了。
左重考虑后也就答应了,如果借用华东区的汽车,这一路上的加油是个问题,情报科这么多人,都乘坐汽车未免太过招摇,而且这次回宁波,除了拜祭祖先,左重还有任务在身,低调一点总没有错。
于是一早在余醒乐的几番相送下,左重等人登上了姚北号客轮,这是从沪上十六铺码头前往宁波的专班,宁波商帮自己组建的公司。
早些年左重的父亲去外地做生意,也是乘坐的这艘轮船,这是宁波对外的一条重要通道,自从上船,他的耳边便都是熟悉的乡音。
古琦穿着一身厚厚的衣服走到他身边,哈着手说道:“科长,到了宁波之后住宿问题怎么安排,咱们这么多人不能都住在您家吧?”
左重回头准备跟他商量一下,顺便介绍一下接下来的任务,却听见旁边响起一个惊喜的声音:“左重?左重!”
一个身穿黑色呢子大衣的青年,对着左重不停挥手,同时向这边走来,古琦提高了警惕,将右手放进了口袋。
干情报的,仇人太多,他们刚刚抓了漕帮的人,谁知道会不会有人来寻仇,不过看这人的样子倒像是故友重逢。
左重也闻声看去,脸上露出了不可置信,然后大笑着走向那人,两人见面紧紧拥抱在一起,还互相拍了拍肩膀。
“东新,你不是去法兰西留学了吗,怎么,这是学成归国,报效国家了?”左重又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好朋友,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喜悦。
他口中的东新一脸的郁闷:“别提了,在学校跟日本人打了一架,学校说我是行为不端,便将我除名了,就连驻法领事求情都没用。”
左重哈哈大笑,看到古琦一脸疑惑,便拉着口中的东新来到他面前:“老古,这是我的朋友,沈东新,法国圣西尔军校的高材生,民国学生能考进那里的人寥寥无几。”
又对沈东新介绍道:“这位是老古,我的同事,正好去宁波办事。”
沈东新苦着脸,伸出手跟古琦握了握,苦中作乐道:“是原军校生,现在我就是一届无产者,要不是同学襄助,我连船票都买不起。”
古琦脸上挂着笑,心中再次警惕,无产者,这个词可有些敏感,好像只有西南那些人才会说,他看了看左重,科长的老朋友不会是?
左重对他微微摇头,直接对沈东新说道:“东新,无产者这种话在国内可不能多说,现在委员长正在同西南那边作战,时局颇为敏感。”
沈东新哑然,挠了挠头:“法国那里对这个倒不是很介意,我明白了,放心吧,我沈家在宁波是有名有姓的豪族,不会去当地下党的。
不过你现在在干什么,家中电报说你去当了警察,你这是回乡过年吗,咱们好些年不见了,回了宁波一定好好聊一聊,不醉不归。”
沈东新显得很兴奋,似乎连海风都挡不住他的热情,但是他的问题,左重不能回答,便岔开话:“是当了警察,去年没有回家,今年无论如何也该回来一趟,对了,你被法国军校除名,沈叔可曾知道?”
说到这个,沈东新的脸更苦了:“当然是不了解的,要不我先跟你回家,我怕我爹打断我的腿,我得求左叔帮着求求情,拜托了。”
左重没犹豫,点头道:“如此也好,不过你为什么要跟日本人打架,东新你的脾气没有这么大吧。”
沈东新立马变得慷慨激昂:“知道北平六国饭店的事情吧,当时在法国也闹出一番动静,我和几个同学在学校里声援东北同胞,日本学员来挑衅,双方就这么打起来了,谁知道那个小日本那么不经打。”
左重表情如常,心中却有些尴尬,没想到好朋友被开除竟还有他的一份功劳,这下就更不能介绍自己在哪当差了,省得将来被埋怨。
古琦是个伶俐人,知道左重不愿暴露身份,在一旁搭话道:“咱们要不要去船上的餐厅边吃边聊,这里风大浪急,不是个谈事的地方。”
左重欣然点头,带着沈东新有说有笑地往餐厅,船上餐厅提供的食物多是宁波本地菜肴,两人久违了家乡的味道,倒是吃了个痛快。
沈东新心满意足地放下筷子,用餐巾擦了擦嘴角,感慨道:“法国人总是说他们的法餐是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他们的法语是世界上最优美的语言,我看未必然,至少法餐是比不上咱们华夏美食的。”
左重笑了笑,知道沈东新这是在法国吃腻了法棍,其实法餐还是不错的,至少比英国菜好多了。
想到还有任务要安排,他起身说道:“东新,你先在这喝点咖啡,我去办一些事情,一会就回来。”
沈东新随意点点头,看样子把法国人的自由散漫学了个足,但随着左重离开餐厅,他的脸上若有所思,自己这位发小有些不简单。
比如那个老
古,自己跟左重打招呼的时候,他的右手放入了衣兜中,看起来很正常,可沈东新在握手时看到他的衣兜里有棱有角。
学了这么多年的军事,沈东新一眼就看出他兜里装的是手枪,如此高的警惕性,加上他对左重的态度似乎很恭敬,这就很有意思了。
左重不知道自己的发小正在琢磨他的身份,他将手下们召集起来后宣布了两件事:“傅玲护送拓植前往金陵,铜锁也有一个特殊任务。”
众人有点糊涂,拓植和傅玲回金陵的事情,大家都知道,可铜锁的特殊任务?
左重没有解释,反而说起了另一件事:“去年中元节,普陀山举办盂兰盆法会,来自全国各大寺庙的僧人们云集普陀,从沪上开往舟山的客运轮船几乎成了和尚的专轮。
旅途寂寥又是难得的同道大聚会,所以僧人们在船上相互倾谈交游,讨论经典,可当中有位年轻僧人,表现与其他僧人格格不入。
此人的头皮虽然剃得发青,可头上并没有和尚独有的戒疤,举止相当古怪,同时不少人发现他对教义并不了解,对交游也不感兴趣。
船上的和尚们好奇,便不断地去询问,终于把此人惹急了,对着和尚们痛斥了一番,周围的僧人们大吃一惊,因为对方说的是日语。”
说到这情报科众人脸上也露出惊奇,归有光开口询问:“科长,这应该是日本特务伪装的假和尚,这事是怎么处理的,那和尚人呢?”
左重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去年华北之战闹得很大,出家人再与世无争,毕竟也有国家民族概念,几十个大师一拥而上将此人控制,把他关押在船舱中,准备到岸送官。
结果途中恰好遇到了海军的巡逻艇,大副带着水兵上船检查,得知此事后对那人进行了简单讯问,对方的回答颠三倒四,大副见他言语支离,就对其行李进行了搜查。
从其身上查得日本刹国清寺开具的介绍书信一份,可供其在普陀山各寺庙挂单,日元纸币半张,眼镜一副,海军准备将其带回,可惜对方乘他们不备直接跳海自杀了。”
左重说到这觉得遗憾,海军那群家伙对付间谍没有经验,竟然让到嘴的鸭子飞了,要是让情报科处理,肯定先卸掉对方的关节和下颌骨,就算神仙在世也插翅难逃。
古琦听完忧心忡忡道:“委员长的家乡在宁波,而普陀和宁波只有一海之隔,如果日本人在此地有什么阴险图谋,确实是个大隐患。”
邬春阳脑子转得很快:“所以铜锁的特别任务就是因为这件事?”
左重笑着点点头:“委员长对日本人的行为十分震怒,要求处座立刻侦破查办,不然咱们也不用出动这么多人,现在除了那个假和尚携带的东西,此案没有任何线索,但我判断他在普陀山有接头人,而且接头人就藏在普陀山的僧人之中。”
大家点点头,那半张日元纸币是接头信物,接头双方各执一半,只有严丝合缝才能证明身份,一种古老且有效的情报接头方式,各国间谍都在使用,加上介绍书信,这个接头人是和尚的可能性非常大。
左重继续介绍:“普陀山地位敏感,不能大张旗鼓的搜查,只能派人暗中侦察,铜锁混迹江湖多年经验丰富,又有溜门撬锁的手艺,假扮成小和尚去普陀山最合适不过。”
想到铜锁顶着个光头,左重忍不住露出了笑容,其他人似乎也想到了这个场景,纷纷大笑起来。
归有光摸着光头:“科长,你应该派我去,我的条件也很合适。”
左重瞄了他一眼:“我需要是情报,不是一堆尸体,你要是去装和尚,估计用不了半天就会露馅,到时候我怎么跟委员长和处座解释。
你们先跟我去宁波,我家中产业众多足够大家落脚,需要表露身份时,大家可以对外宣称我们是金陵警察厅的警察,来宁波查案。”
“是,科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