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球，坎帕努斯。

图恒宇茫茫然地在月面行走，眼前是巨大的黑色方尖碑，承载着探月者的光荣与梦想，碑上刻着“为了全人类”。

为了全人类吗？

他感觉有人在凝视自己，缓缓转身，却猛然惊醒。

休眠舱的灯亮起，舱门打开，四周嘈嘈杂杂，图恒宇坐了起来，还没搞清状况，机械狗笨笨已经凑上前：“爸爸。”

笨笨真的好可爱。图恒宇笑着摸了摸笨笨，想到仍在休眠的丫丫，立马起身跌跌撞撞地向机房走去。

抬出尘封已久的550A后，图恒宇立马把图丫丫的数字生命卡插入读卡器接口。

屏幕亮起，丫丫出现。图恒宇笑了，就像回家见到了心爱的女儿。

图丫丫：“爸爸，爸爸你那里好黑啊。”

图恒宇：“没事，爸爸这里停电了。”

图丫丫拿起作业本问：“爸爸，爸爸这道题怎么解啊？”

图恒宇推了推眼镜认真看题，“这道题很难，爸爸不会。”

图丫丫玩着头发：“爸爸教我梳辫子吧。”

图恒宇正要回答，对讲机响起：“图恒宇，最后一批补给到了，快出来集合。”

图恒宇告别丫丫，带上笨笨前去工作。

他怎么也想不到，会再次见到马兆。

不过数年，马老师却老了不少，依然是那张扑克脸。

看着马老师和量子计算机，他的心砰砰直跳，如果说世界上有什么人能带队研发出强大的量子计算机，延长丫丫的寿命，那个人一定是他的马老师。

对此，他一直深信不疑。

他不知马老师是否还在秘密研究数字生命，不知马老师看到丫丫后会怎么想。就算马老师真的放弃了，看到丫丫后一定会重燃希望。

他才不相信马老师会放弃。

开会时，图恒宇抱着双臂，死死盯着马兆看，可马兆仿佛一尊思考者雕像，

空调坏了，所有人热得脱下外套，汗流浃背。只有马兆如同入定老僧，坐在位置上沉思。

没人能得懂他到底在想什么。

坎帕努斯基地负责人王志坚让马兆说话，马兆起身吹掉550C上面的尘埃，介绍道：“这是550C，目前最先进的自感知、自适应、自组织、可重塑编译计算核心，在与硬件连接以后，可以实时生成底层操作系统，自行组织发动机建设，目前全球一共有三台，为了手机自动化数据，这台我们带上来了。”

话说话，在场所有人大喜。

图恒宇从马兆平静的语调中听出浓浓的自豪感。

能让马老师如此得意，可见550C非同凡响，极其珍贵。否则也不必让马老师亲自前来执行任务。

开始分配任务时，马兆说：“图恒宇跟我，我们一组负责550C的系统运行。”

图恒宇正好想见识见识550C的运算速度，立马答应：“好的，马老师。”

他跟随马兆，前去连接550C。马兆下令，“图恒宇，尽快连接550C，测试机体兼容性，重启受损模块，相信在它的帮助下，我们可以快速恢复太阳风造成的影响，保障点火测试的开展。”

图恒宇兴致高昂地接线，完工后，他故作平静地说：“马老师，需要你授权密码。”

马兆走上前，他仍死盯着屏幕。直到马兆转身盯他一眼，才识趣地背过身去。

密码输入完毕，550C开始工作，一瞬间屏幕就显示感知完成，适应完成，组织完成，工程机器模块激活成功。

马兆开始播报工程模块启动情况：“十一号模块组启动完毕。二十七号模块组启动完毕。三十一号模块组启动完毕。四十四号模块组启动完毕。DOG集群启动完毕。恢复建材打印。”

看着屏幕，图恒宇高兴到快要起飞，忍不住低声赞美，“550C太快了，这速度太快了。”

这速度简直像做梦一样。这就是他多年以来梦寐以求的超级量子计算机，有了550C，丫丫的寿命将大幅延长，如果550系列不断升级，总有一天丫丫能够拥有完整的一生。

一定要加入550系列后续研发，图恒宇暗下决心。

回程路上，图恒宇的内心无法平静下来，不过他跟随马兆多年，多少学了点藏起情绪的本领。

他想找个由头和马老师聊技术，可不知该从何聊起。像他这种有“前科”的人，审慎如马老师不知愿不愿意和他详谈。要是马老师不愿意接纳他，过多暴露自己想法，暴露丫丫的存在，或许并不是一件好事。

毕竟法律已经容不下数字生命的存在了。

图恒宇纠结间，马兆扶着椅子向他走来，对他说：“我从咱们所里，把你的数据卡带出来了。”

图恒宇吃惊。

马兆递了一个文件给他：“这是2037年你刚回国时的备份，牵扯到个人隐私。咱们所关闭之后，所有参与的人都要自行决定是否留存个人备份，如果你要留就在上面签个字，不要留，我就当着你的面销毁。”

有了数字生命备份卡，或许有一天他能去陪丫丫。

丫丫一个人在数字世界里肯定很寂寞。

其它人会怎么选呢，会销毁卡吗。

图恒宇问马兆：“那你的备份呢？”这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没留。”马兆极其严肃，“我希望有一天能真正地死去，不要被别人拿去当电子宠物养，人死了就是死了，这就是现实！”

现实？马老师还真是一如既往爱说官话呢。

所谓现实，就是用来超越的极限。对极端数字生命派来说，地球是不可能移动的。可是行星发动机试验机已经造好。现在他们就要点燃逐月一号，证明人是不会被现实打败的。

而他的马老师天天在前沿领域冲锋陷阵，攻克难题，从未向现实屈服过。

广播里突然放出预警，“预报有Z3级太阳风暴，于四小时后抵达。”

他看着马兆，暗下决心，必须利用这段时间，让马老师知道现实的高墙是可以翻越的，虚拟和现实的壁垒是可以突破的。

马兆注意到他炙热的视线，对他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不可以，接下来三个月都得夜以继日的干活。逐月发动机试燃不成功，都得死。

干活和看丫丫并不矛盾。

和马兆单独在机房工作期间，外面仍有人忙碌，图恒宇故意插入丫丫的数字生命卡。

图丫丫软萌萌的声音响起：“爸爸这道题怎么解啊。”

图恒宇：“这个题很难，爸爸不会。”

埋头工作的马兆被丫丫的吸引，走了过来。

图丫丫：“爸爸教我扎辫子吧。”

图恒宇：“好啊。”

马兆凑到屏幕前，图丫丫问：“马伯伯，爸爸你和马伯伯在一起呀。”

图恒宇：“嗯。”

马兆竖起食指对图丫丫说：“跟随。”

图丫丫眼珠转动看着马兆的手指，“马伯伯，你在干什么。”

图恒宇见两分钟要到了，于是说：“爸爸要工作了，你赶紧去休息。”

图丫丫笑着冲两人挥手：“爸爸拜拜，马伯伯拜拜。”

他见马老师似乎想装作不在意，为此加重砝码，开始一步步地后退，渐渐退到镜头外。

图丫丫见不到图恒宇开始害怕，“爸爸，这是在哪，妈妈呢。”

马兆再次被吸引，凑到屏幕前。

图丫丫伸出手求安抚：“爸爸这里好冷，我想要爸爸抱抱。”

图恒宇狠下心来，没有回应。

图丫丫放声大哭：“爸爸抱抱。”

很快两分钟结束，图丫丫再次迭代，回到之前的状态：“爸爸，妈妈在哪啊，爸爸抱抱。”

图恒宇这才走近，盯着马兆。

马兆合上屏幕，兴奋地搓了搓手，看了眼表后问，“自主意识是第几代产生的？”

来了，马老师终于上钩了。

“四百二十五。”期间的辛酸图恒宇已然不在意。

马兆的语气仍是那么平淡，可语速比平时更快：“这是数字生命研发真正的希望。”

图恒宇开心得像终于找到了迷宫的出口。马兆的认可，他等得太久太久了。

在他眼里马老师的硬件支持才是真正的希望，于是小心地试探，“咱们所的研究，真的彻底终止了吗。”

马兆快速说：“不是彻底，是法律意义上的永久禁止，如果这项技术得到普及，在这个灾变的时候，没有人愿意生活在现实世界里。毕竟在数字世界里得到永生的诱惑对于普通人来说实在是太大了。”

永生吗，图恒宇倒没想那么远，他只想留住丫丫，给丫丫完整的一生。记忆又回到2039年的春天，那一天丫丫生日，全家去游乐场玩，却不幸遇上□□制造的车祸。妻子当场失去，丫丫奄奄一息。

是马老师帮他给了丫丫重生的机会。所以马老师是不会放弃丫丫的：“研究只差一步了，马老师。550A的硬件已经达到了极限，550A的硬件，已经达到了极限。丫丫目前，迭代了九百一十五代，还是只有两分钟的生命。我想……给她完整的一生”

马兆的回答仍是那么冷漠：“我知道你为什么给我看这些，但是不可以，550C只能用于点火测试，任务完成后550A也要收回销毁，我之前默许你使用550A是出于同情，别得寸进尺。”马兆收起550A。

虽然被拒绝，可图恒宇并不相信马老师放弃了丫丫，他认为马老师只是为了顾全大局才拒绝。

距离逐月发动机正式启动，还有三个月时间，他定能把握良机说服马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