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见到周喆直先生，马兆感觉周先生不如上次精神，看来移山计划很难顺利推进。

周喆直依然热情地打招呼，而后说：“马所长，您的情况我都了解了。图恒宇同志的心情，我也能理解。可组织纪律是一定要讲的。虽然人工智能方面高端人才严重不足，可人心比人才更重要，原则性错误是绝对不允许犯的，犯了错就不能继续留在原岗位发光发热。”

马兆：“您说的有道理。我并不奢求让他回到原本的岗位。他的行动过于冒进了，不合时宜。图恒宇少年天才，这一路顺风顺水，专注于自己热爱的事业，并不太在意周围大环境的变化。可正因为他如此纯粹、热忱、专注，才能具备无与伦比的才华。这样的人才是发展人工智能的希望。周先生啊，无论我们要朝哪个方向走，都不能把路走窄了。”

周喆直：“是啊，不能把路走窄了。550A也好，图恒宇也好，能发光发热的地方有很多。我们就要带上地球去流浪了，这是一条极其艰难、严酷的道路，需要团结所有有生力量去执行计划。”

马兆即刻心领神会：“当然，550系列量子计算机正是为了执行重大任务而诞生的。我们数字生命研究所的人都是这么想的，危难当前，所有人得共进退。”

周喆直：“马所长放心，图恒宇一定能到最需要他的地方去。”

这场对话，在两人默契地达成共识，友好地握手后结束。

之后，马兆终于得到批准，见到了羁押中的图恒宇。

令他意外的是，图恒宇的眼睛不再布满血丝，精神状态良好，一副看破红尘的从容模样。

马兆隔着钢化玻璃对图恒宇说：“处分结果还没下来。但你肯定没法回所里了。”

图恒宇淡定地说：“知道了，谢谢马老师。”

马兆清了清嗓子问：“你有在反省自己的错误吗。”

图恒宇用念经一样的语调说：“有啊，反省了。我不该公器私用，违规违法。”

马兆：“不止是公器私用的问题。你使用军工级量子计算机黑入民用计算机，这是技术霸凌。”

图恒宇露出不屑的笑容：“马老师，某国掌握根服务器时，在伊拉克战争中删了伊拉克顶级域名，让伊拉克断网两年。棱镜门事件后，全世界都知道他们在监听各国元首和窃取重要企业的商业机密。这难道不是技术霸凌？难道只许他们技术霸凌，我们就不能执行迟来的正义。”

马兆勃然大怒：“什么正义！你攻击的是民用设备，为的是个人目的。别把你的私心包装成正义。”

图恒宇点头：“好吧、好吧，你永远是对的。”

马兆：“对还是错都印在工作守则上。你记在心里就好。”

图恒宇：“记住了，你找我有什么事。”

马兆：“你要离职了，但项目还是得继续下去。趁现在有时间，你想想看关键工作要如何交接。”

图恒宇：“好。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马兆：“说。”

图恒宇：“我要带走丫丫的数字生命卡。”

马兆：“不行。到这种时候，你别奢望了。”

图恒宇：“你们留着丫丫又没什么大用。我带着她留个念想。”

马兆：“能留念想的物品有很多。”

图恒宇：“那我们没什么可谈的了。我累了，要回去休息。”

马兆：“你好好想想。”

图恒宇：“是是是。”

很快，图恒宇的调令下来了。

逐月计划需要调集人手建设逐月卫星发动一号试验机。图恒宇作为计算机自动化专家在征召之列。表面上他可以拒绝，可他又怎能拒绝，去月球陪兔子们一起玩是丫丫的梦想。而现在，他能为丫丫做的只有这件事。

他也曾满怀希望努力过，把数据分给全世界的服务器处理，可是征用了那么多算力，仍是无法给丫丫一个稳定的环境。

或许缔造生命真的是神的功业，而他不过是一介凡夫俗子，无法与神明比肩。

前往月球前，图恒恒到所里完成述职和工作交接。

虽然他说过要拿科研成果和马老师作交易，可最终他还是把毕生研究成果和脑中设想告诉同事。

脑机接口实验室负责人保证在出成果写论文时一定会署上图恒宇的大名。

呵呵，署名这种事情，他早就无所谓了。

述职后，马兆先让图恒宇签了保密协议，而后找图恒宇聊天，告知图恒宇：“550A会被带到月球辅助建设和测试，你要负责维护550A。”

图恒宇捂着脸，他不知该悲伤还是庆幸，只是全身颤抖地笑着，命运是如此嘲讽。他因违规利用550A入侵私人网络被调离工作岗位，如今却派他去维护550A。

可笑，真是太可笑了。

马兆继续：“经过委员会探讨，一致认为你可以胜任这项任务。先别笑，我要交待工作任务。”

图恒宇：“马老师，让我带上550A，是让我到月球继续数字生命研究吗。”

马兆：“当然不是，另有任务要交给你。你不要一心二用。”

图恒宇：“我听说所里的550A要搬到工地用。”

马兆：“是的。我们正在研发新机。”

图恒宇：“经费够吗。”

马兆：“这不是你该关心的。”

图恒宇：“我听到很多传闻，有人甚至说数字生命研究要永久禁止。我们所要关闭了。看样子恐怕是真的。”

马兆：“少管闲事，快收收心，专注当下。”

图恒宇：“是啊，跟我有什么关系呢。可是马老师，你甘心吗，你甘心吗！创造数字生命不是你的梦想吗，你没日没夜带领项目组研发量子计算机，不就是为能够早日创造出真正的数字生命吗。”

马兆：“当然不是，550A能做的事很多，建造地下城、建造行星发哪里都需要用550A。太阳辐射越来越强，到处都是得辐射病的人，我们得快点远离太阳，这是当务之急。”

图恒宇冷笑：“你总是在说官话。说到底，550系列在你眼里只不过是个趁手的工具，你说要好好栽培他，教会他像人类一样思考判断，原来教的都是奴仆守则，也难怪外国同行都说你首鼠两端，见势不妙就抱上移山派的大腿。”

“图恒宇！”马兆拍案而起勃然大怒，“既然你不愿当奴仆，月球也不用去了，人类的命运与你无关，回家休息吧！”

图恒宇从未见过如此愤怒的马兆，尽管他的马老师总是一脸严肃，可情绪平稳，喜怒不行于色，批评人像在念判决书。然而此时马兆涨红了脸，呼吸急促。

图恒宇心里有一丝丝得意。马老师发怒，说明他戳到马老师的痛点。

马老师的痛点是什么呢？当然不是同行的评价，所以只能是数字生命研发受阻之事。

看来马老师不是移山派啊，只是帮他们完成必要的工作。

马老师果然还是爱数字生命的！只要有马老师在，数字生命研究就有希望。

虽然被马兆赶出办公室，可图恒宇并不沮丧。去不了月球虽遗憾，可在家能有大把大把的时间继续研究算法。要是能把丫丫的数字生命卡带走就更好了。

图恒宇扭头走向脑机接口实验室。

午饭后，小蔡小徐非拉着他一起到外面转转。

这一路上三人没有说话，图恒宇闭上眼睛，在大脑里写着代码。

车终于停下了，抵达一座大型医疗中心。

“我们这是要去看望谁。”图恒宇茫然。

“去了你就知道。”小蔡说。

三人进了医疗中心，中心大厅里人满为患。每个人面色愁苦，不少人□□。

小蔡介绍道：“这两年太阳活动频繁，辐射剧烈，不少人害辐射病。想找专业的医疗机构治疗，都跑到这里来了。”

在丫丫死前，图恒宇常看新闻，看到不少相关报道。可他是第一次直面，看着一张张愁苦绝望的脸，内心大为震撼。

原本美丽的地球，逐渐变得像人间炼狱，以后环境还会更恶劣。

为了丫丫能生活在美好世界，他必须做点什么。此时不由得想起马兆说的话，感到惭愧。看到数字生命研究的现状，他心里很不舒服，口不择言,说了不该说的话。忘记站在马老师的立场考虑问题。

马老师总在追求尽善尽美，永远思虑周全，顾忌良多，从来不能像他一样自由。

“马老师说了，你什么时候想通了，再回去找他谈谈。”小蔡说。

“是他让你俩送我来的吗。”图恒宇问。

“不然呢。你脸色臭得像吃了屎，谁敢招惹你。”小蔡吐槽。

图恒宇哽咽了，他以为马老师生气后，会向上级汇报他不适合参加逐月计划。没想到马老师居然一心指引他回到“正轨”。

他立马给马兆发信：“对不起马老师，我想和你谈谈。”

等马兆有空，已经是晚上了。

马兆问：“愿意去当公仆了吗。我不勉强你。你也不要勉强自己，不去月球，另给你安排一份研发工作。”

图恒宇鞠躬：“马老师，上午是我太冲动。我错了，正式向你道歉。”

马兆：“废话就不必说了。上了月球后，你有很多工作要做，根本没空研究数字生命。你考虑清楚后再做决定。”

图恒宇：“我已经考虑好了，一定能够全心全意完成工作，谢谢马老师。”

两人终于顺利沟通。

次日，图恒宇动身前往航天中心接受专业航天员培训。登机前，小蔡跟他开玩笑：“别难过，等你忙完后，在月球上美美睡上一大觉，再用发动机送走月亮。到时候就能回家了。”

图恒宇笑了笑，突然看到马兆向自己这边走来。

“马老师？”图恒宇很吃惊。

小蔡和小徐也很吃惊。

等马兆走近后，小蔡主动说：“老师您一定有特殊任务要交待，我俩先走了。”说着冲图恒宇摆摆手便走。

马兆说：“逐月计划很重要，关系着全人类的未来，你可不要胡来。”

图恒宇：“我知道。”

马兆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递给图恒宇：“算是一点送别的礼物，等你安顿下来再看。记住，千万不要弄丢了。”

图恒宇接过信封说：“我已经深刻反省了，不会再犯错了。

马兆点头：“好。”

图恒宇看着机器人一样严谨的马兆，脱口而出问了个问题：“马老师，你这辈子有没有做过叛逆的事。”

马兆：“有。小时候，为了限制我上网学习，我爸登录国家IPV6公共DNS网站中开启家长控制，可我翻了翻专业书，就轻松破解了IP地址，连上互联网。之后他就不再管我上网的事。”

图恒宇笑了：“难得叛逆一次，居然是为了学习。”

马兆：“学海无涯，人是，机器也是。”

图恒宇开玩笑：“马老师，你得教量子计算机笑一笑。”

马兆认真地回答：“我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