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二十二世纪中叶,机器人都是我们的主要劳动力。那时候,就是通用的人工智能也具有了自我迭代强化的可能性。”
“这样的话,因此失业的人很多吧?”
“比你想象的还要多。为了尽可能地提高效率节约成本,最先被开除的是从事体力劳动的工作者,然后是负责维护的工程师,最后是管理层。国家的大多数工作单位都是机器人,很多公司以及工厂完全是由人工智能控制的。坦白说,正是因为有了这些ai,我们才开始试图建立乌托邦式的福利社会。”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为什么要谈这个?这个班上的怪咖是想要给我科普机器人发展史吗?我很纳闷。
“这么说来,我们现在使用的机器人也有导致机械叛乱的危险了?”
“不,它们的处理能力受限,没有任何学习能力。不具有人的形态,使用的人也不会对机器人产生过多奇怪的感情。要知道那些将机器人视作是家人的人,在机械叛乱开始时可是给我们添了不少麻烦呢。”
“这些你都是怎么知道的?”我惊讶地问。
“通过看书。”望舒说着从背包里取出书本,让我看封面上的书名,上面写着【地球落日】。
“感觉就挺无聊的。”我心中一震,但还是不假思索地这么说。
我可能是全世界最大的假话精,就算我本来打算回宿舍,如果有人问我要去哪儿,我也会说我要去健身房健身或者去剧院看话剧,总之就是不会说实话。
但我万万没想到望舒却因此露出开心的表情:“哈哈,虽然我自己说的那么振振有词,煞有介事,但也是从不同于教科书的书上看来的,你竟然完全不反驳。不愧是我看中的女孩。虽然这话由我来说可能有些奇怪,不过,地球和落日并列写在一起,政治上的问题应该很严重吧?”
我吓了一跳,这才反应过来。的确,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一切问题都是和政治紧紧相连的,【地球落日】从一开始就不仅仅是个书名。在她指出这点之前,我从未注意到这件事。
班上应该不会有谁像我那么迟钝。从我对这个世界的了解来看,那固定在天空上的不落太阳是一种证明:证明人类命运共同体当初决定太空探索的正确,证明人类这个物种的聪慧以及将这种聪慧化作实际的能力,证明星际殖民、征服宇宙乃是人类的昭昭天命、不容质疑。
人类无所不能!
但是,如果它落下来了呢?
我相信,谁都不会因此而责怪,但对于那些人来说,内心那种不可名状的怀疑和怒气总是存在的。不是早就说过‘地球永无落日’吗?既然当初都拍着胸脯保证过了,为什么还会出这样的问题?那些科学家和工程师是不小心,还是故意的?是技术、态度、责任还是生活作风问题?
取这样的书名,你究竟是想要影射什么、内涵什么、有什么居心?
创作需要想象力,但是既然和政治牵涉到了一起,有些事那就是想都不能想的。
这种类似标题的文章向来是我们语文课极力批判的对象。不可以这么写就是不可以这么写,没有那么多为什么。按照正常情况,在看到那个书名的当时我就应该条件反射地表示这个书名有问题,但是我没有。
我骨子里对这类东西就不是很感冒。一本书的书名按我的想法来说,就是和书的内容完全没关系都是可以的,如果别人只是因为某种原因强制我改名,那我还真的是非用原来的那个不可。
“对于不感兴趣的事情压根不在意,不会把别人的事情当做自己的事情那样去乐于助人,也不会用自己的标准要求别人来多管闲事,对于自己不想扯上关系的事情就更是敬而远之。尽管你有加入社团,也有朋友,但是你和每个人都保持着距离,到头来,你最关心的只有自己。大家所说的宏大叙事,你根本不在乎。安同学,所以你对我说的这些,以及这本书的书名,完全没放在眼里。”
被望舒说中了。因为过去从未有人发现这一点,我略显慌乱,所以想要急忙做出反应来表示自己与她所想的不同,便语带威胁:“你看的这种书是禁书吧?”
说完我就后悔了,但望舒丝毫不以为意:“我就是因为它是禁书,所以才看它的。”
我看了看四周说:“你不怕被谁举报到老师那里去吗?”
“那你要举报我吗?”望舒对我露出了一个邪恶的咧嘴笑,好像她对自己要说的话感到非常高兴。
老实说,虽然……当时我满脑子想的都是,我想要亲吻她的笑容。
很快我就明白过来,这是基因的问题。
我妈跟我说过,当初对我的基因进行设计时出了点小小的意外,使得dax基因在x染色体上多重复了一次,于是,本来是男孩的我就被发育成了女孩,还有就是,我的xq28基因应用的是同性恋的一种基因形式……不管怎么说,还好我爸妈并不是一个完美主义者,所以我有幸来到了这个世界上。
性别也好,性取向也罢,直至那天以前,我从未想过我的基因在这方面会如此影响我的正常生活。
从小到大,我见过、相处过的漂亮女孩并不算少。但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受?!
“不……我……”我发声有困难,我通常不会有这样的问题,但我发现自己无法控制地结巴后,我深吸一口气,看着她的眼睛,重新组织了语言,“我是说我不会做这种小学生都不会做的事情。”
望舒好像没有发现我的异样,她不顾我的尴尬继续说道:“先不管你会不会举报我,但这种举报没有用哦。我的这本书就是从老师们那里借来的。”
“怎么会?”在我的印象里面,学校的那些老师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现今政府的狂热拥戴者。张口就是伟大,闭口一定会感谢。
“只要不在公共场合臭骂政府,就不会有什么问题,私底下我们都可以是自己人。”
“可是私底下怎么会是自己人?哪怕我们天天见面,对于别人心里在想什么,也还是一无所知的。”
“嗯,安同学,就是因为一无所知,所以才能畅所欲言。结果就算出了什么事,只要推到别人头上,确保自己不是击鼓传花中最后的那个人就好了。”
望舒如此说道,她的嗓音就像是一位有着女高音歌喉的男孩,给人的感觉很是清爽。这时她将书包背向身后,走到道路中央——那是速度最快的部位。道路看似固定在地面上,但内置的结构很像是工厂流水线的传送带,越往中央速度越快。
当初我为何会跟在她后面走,我到现在也不是很清楚。或许只是觉得望舒说的字字句句都符合我对于这个世界的认知,她很直率,直接回答了我的疑问,让我内心某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逐渐变得清晰。附带一提,我从前从未走过自动路的高速带。虽然那些人都再三保证引力场不会失效,但是我就是不相信他们的话。
“那么,我问一个问题,人如果一辈子就满足于做厨房里的异见者,是否会永远不知道什么是自由,就此结束一生呢?”
望舒没有转头看我,我只看得到她的后脑勺。脚下的路飞快地将我们向前推进,但我们的衣物还是服服帖帖地按照我们站立不动的姿态贴在我们身上,衣角都没有掀起来过。我觉得她并不是抱着疑问来问我这个问题,她一直在笑。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她是个那么爱笑的人呢?
“你是指机械叛乱还是刚刚那本书的书名?”
“都是,不过算了,你随便挑哪一个来说都行。”
“个人的力量是渺小的,与集体公开作对的结果就只是自己粉身碎骨。这不是显而易见的道理吗?”我如此回答。
我家的饭厅,不仅是吃饭的地方,也是演讲坛和进行集体心理辅导的地方。小时候,我爸妈总是会在我睡觉之后聊到深夜……抨击那些政客,各种天马行空的规划,胡扯的一些政治笑话……例如,【两党制就是一种跷跷板游戏,上下起落,玩者省劲,看者有趣。】我不认为他们真的敢在公共场合说这些,他们会那样说,主要还是因为那样既有一种冒险的感觉,又有一种做坏事的刺激。
狡诈是美德,诚实才是罪恶。
每个人都戴着两副面具,过着双面人生。
望舒只是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这就是你的答案吗?因为个人的力量渺小,也就是说是双方力量上的差距使人望而却步,是吗?”
“没错。”
“安同学,你是怎么当上击剑队副部长的?”
怎么当上的?说的好听一点,是因为我的实力,说的难听一点,是因为部长他们都升学了。学校一百多个社团,每一届的管理层基本上都来自于前一届的直接指定,能当上副部长,这也算是我人缘好的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