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我问玛莎·布鲁姆,“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当然是想要获得你的信任了,以及说,希望能够帮上你的忙。”
她的脸被阳光完全笼罩,让我有一种只能从书本和旧电影里才能回味的属于夏日的感觉,隐约中,我甚至听到了蝉鸣。可我从未听过蝉鸣。我也不曾见过夏日。
这个星球没有四季。
不用想,肯定是那该死的基因层面上的吸引。为我国和平事业四处奔走的那些外交官可是个个都拥有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外交官基因’,不管和谁打照面,都能让对方一见如故。布鲁姆的基因效果和那些外交官比起来,还是差了不少的。我在心中默念了几次‘这家伙是个起码四十岁的抠脚大叔’,就使自己在精神层面上平静下来了。
“所以,你打算怎么处理后面那个人?”布鲁姆伸了个懒腰,关节发出‘噼啪’的声响,帮我摆脱了窘境,“顺便一提,我没有带武器。”
“我带了,但是我不想动用。你的身体强度如何?”
布鲁姆伸出左手攥住我的右腿膝盖,以此作为回答。
我感觉我的膝盖要被捏碎了:“你再捏下去,我的腿瘸了,就不能开车了。”
“你又不需要用脚踩油门。”虽然是这么说,但她还是松开了手。
“力气真大,你使用了什么生物的基因药剂?”高中生一般不会装什么义体,为了符合人设,玛莎·布鲁姆便是如此,所以我才那么问。
基因也好,义体也好,都是强化人体的一种手段。只是单纯的基因很难胜过单纯的义体,在现在这个时代,基因更多的是为了能够让人类更加适应义体的存在而存在。所以望舒才会说,完美的金属胜过羸弱的肉/体。
“是蜣螂。地球上力量最大的昆虫。”
“哦,就是屎壳郎是吧?听说它能推动相当于自身1141倍的物体。”我想也不想地这么脱口而出。紧接着脑袋就挨了一记非常狠的肘击,好痛。
布鲁姆语气平和,微笑的面容隐带杀气:“这么粗鄙的词语,一点儿也不符合您高雅的格调。我擅自出手纠正了一下,希望您不要介意。”
说句掏心窝子的真心话。我,真的,一点儿也不介意。真的。
我让车子降落到地面,再驶向地底。苍白色的光芒如水流一般漫进大地的裂痕,在熠熠生辉的墙壁上激起水花似的涟漪,地底的穹顶也恰似地面的天空,太阳一直固定在天上,城市一直充满着光。
大型的铲子和钻头,从地表到深层地幔,在地球表面布满摩天大楼的时候,地球的地表之下,一座座城市也建立其中,时至今日,这种扩建工程仍旧没有停息。
“学校的人都不知道自己的脚下有这样的世界。其实,历史上的每一个大都市都会有这样的地下城市。法国人的地下城市可以追溯到高卢人的时代。巴黎老城本身就是以挖地下的石头建造起来的,说是巴黎的历史是在地下也不为过。”当望舒第一次带我来这个类似黄泉国度的空间,她如此向我介绍。
我点头表示了解。
望舒继续说:“以地球上的生物来说,居住在地表上的其实是少数。绝大部分的生物都居住在地底,因为地底的环境比较稳定,不会下雨也不会下雪,冬暖夏凉。选择在地表上生活,在那时,其实是一种很愚蠢的行为哦。”
“但还是要走出地底的。”我以我的所学回答道,“以前的人类需要足够的阳光才能保持身体健康。”
“所以说长此以往,现在地底也充满了阳光啊。”望舒这么说着,她的眼睛很大,但眼皮却是下垂的,差不多遮去了眼睛的一半,因此看起来总是有种淡淡的忧伤,“只不过,人都是想要往高处走的,不是情非得已,住在地面上的人不会想要到地面下居住。从很久的史前时代起,主要是住在地面上的人为了躲避追捕和迫害,才会跑到地下来。”
“那我们现在就是这种‘地下党’吧?”我试图活跃气氛,特地放大了声调说。
“你的声音太大了,那其。”望舒摇了摇头,以一种无可奈何的语气对我说道。
而那时的我,完全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我们那时联系同校以及外校的学生都是在地下,所以我也大概了解一些地下的情况。地面总是不断增建新的大楼,对于科学技术的进步而言,汰旧换新是必要的,破坏旧事物的同时,新的事物也会被建立起来。但地底下不一样,地底下旧的城市只会被弃置,新的城市会作为面子工程的政绩之一,在旧城市的遗址旁边建起来。
地底下被遗忘的城市有很多,不得不说这实在是可笑的浪费。
但是没人在意这些。政府在说谎,媒体也在说谎,更加可怕的是,连民众也在说谎。因为大家彼此相信【理想城】这个谎言,所以地球才会演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事实上,不包括地底,地球表面就有一半的城市,其住房空置率超过百分之三十。
统计机构所呈现出来的事实,只要想查随便都能查到,但人们都不知道。因为人类只会看见自己想要看见的东西!
这边街巷狭窄的住宅区,房子大多是空着的,有工作的人都去工作了,没有工作的人都在商店里,没有到上学年纪的孩子们则是在公园玩耍。街道比末日电影还要空荡。我将车子减速,拐进诸多无名小巷中的一条。
“准备好了吗?”说明计划后,我问道。
“好了。”
悬浮车利落地停住了。玛莎·布鲁姆脱下外套绑在腰间,解开上衣的一颗纽扣,卷起袖子,衣摆也放到了裙子外面。
我从来没见过有女孩子会像她一样把我和望舒的高中校服穿的那么豪放。要不是我的特意阻止,我觉得她会为了方便行动,把裙子都卷起来……
“天啊,你这样会害的我的高中……就是你刚刚说我的那个,呃……”
“格调?”
“对,就是那个。我的高中格调会拉低的啊。”
“那么,我先走了……”她拿上我递过去的诗集立即掉头沿街往回走,一边走路,一边绕肩、伸展手臂。我的诗集就被很不小心地拿捏着。看的我非常难受。
在那个年轻人接近街角的时候,他会发现有个少女站在巷口拿着一本什么东西。她微微低着头,耀眼的银发勾勒出天鹅般优美的脖颈,下午两点的阳光掠过她的面颊,染上一点点虚假的金色,站立的姿态就像一部黑白电影里的情节。他冷冷地笑了一下——不过笑意立即凝固在了脸上。
当然,以上这一段纯属我的想象,而且还是相当美好的想象。我的车子停在离她大概二十米的地方,当那个年轻人把车子驶进小巷时,我正在迅速倒车向他冲过去。根本什么都没看到。
他急踩刹车,停住车身,正在想调头往回开的时候。她才像是听见了什么响动,有些困惑地抬头。
那双红色眼眸里宛如存在着一口黑洞般的深井,牢牢锁定着他。
“请等一下。”在他有所动作前,她说话了,声音略微沙哑,完全不似方才那般稚嫩柔美。
她把手中诗集翻过一页,眼神却黏在他的嘴唇上,那种韵律几度让我沉醉:“请让我,读完这首诗。”
可以说,玛莎·布鲁姆是迄今为止我遇到过的最像望舒的人。
那个可怜的年轻人完全被迷住了,只是坐在位子上呆若木鸡,根本忘记了当下自己的处境。
布鲁姆则是把书丢给已然下车赶过来的我,一只手强而有力地攥住了他的下巴,另外一只手扯住了他的后颈,就像是拎一只小鸡那样,把他从和悬浮车的外部连接当中硬生生扯了出来。
我将一张贴纸贴在他后脑的位置,他很快便失去了意识。这种贴纸装置目前还没有正式的名称,只有我们科技伦理治理委员会才有,其作用可以充当一次性的大脑接口。我将其连接上我的个人网络,对他储存在颞叶内记忆的神经信号进行解析,删去看见我直到现在的记忆,撕去贴纸,才把他又丢回车上。
他两三分钟后大概就能醒。
“我们走吧。”我对布鲁姆说。
但布鲁姆没有移动脚步,她皱起眉头:“我不是在开玩笑。虽然自己夸自己有点那个,但我对危险的直觉很强,因此得了不少好处,也因此避开了不少危险。你这样做不仅不会让我觉得你已经和这些人划清了界限,还会感觉你仍然对当初的事情留有余地,有背叛的可能,这很危险。”
“你是在担心我吗?”
“不,你这样做是一个正常人应该做的。因为我是旁观者,会看的比较清楚。可是……我不太会说……在我们这个圈子里,这么做只会惹祸上身。你听得懂我的意思吗?”
“你是说我太单纯吗?”
“不是。”布鲁姆看了眼我手中的诗集,然后才说,“我是说你是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