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多维空间的其他维度就像蜘蛛网上的丝线,在大多数恒星的重力井之间运动,这种丝线被我们称作是超空间航道——在这条航道上,不具备超光速引擎,宇宙飞船依旧能够进行超光速航行。
就这样,从半人马座到太阳系,只花了十天的时间,我就回到了人类命运共同体的首都星,地球。
白色的身影铺天盖地,瞬间占据我的双瞳,那是一轮表面看来无比光滑的巨大圆形,好像一只打造精美的瓷盘,被摆上了宇宙的餐桌。比起月球的粗糙,它堪称完美,以球体来论,如同一颗洁白的珍珠。
随着飞船的距离拉近,地球的轮廓逐渐在眼前变得清晰,但我仍旧无法找到地球的任何奇异点、特殊点,所有的位置都如同均匀的白色平面,仅有相位,也就是高度的区别,偶尔会有发光强度分布的波动,但那都无关紧要。
在统计学上,星球地貌特征的组成也讲求正态分布,地形种类、地面起伏状况、海拔高度到地势的组成总是在一个预期方差内,但地球,全都在方差之外。不过,没有信息就是最大的信息,这种细节的有意丢失正是地球作为人类命运共同体首都星的特殊之处——地球和宇宙隔着一层白色的壳,只有特定波长的光才能被它吸收,激活状态下,它会把其他波段通通隔绝在壳外,并起到现实当中墙的作用。
也就是说,飞船若是在不知内情的情况下擅自登陆地球,在进入大气层前就会把自己撞的头破血流。
而从外层空间重新进入大气层时会使得天空忽然传来隆隆雷鸣,那声音之大,几乎要撼动眼下一望无垠的,由浅色调立方体群聚而成的城市。雷声持续不断,回声则回荡地平线周围,但生活在城市集群当中的那些人,谁也不会把这当一回事。
根据预报,未来一个月内都没有雨水——我们对大气改造的理解足够,遍布的传感器和分站点使得即使是信风,我们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实现精确控制。
记忆幽深晦涩,过去漫长遥远。
因为生在这个遍布光明的时代,我完全无法想象祖先们曾经仅仅依靠指南针,踩着自己的尸骸,翻过高山、跨过大海,描绘出大陆的形状,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路在何方。在那之前,人类一直仰望星空,因为北极星能够让他们永远找得到回家的路。
我知道过去的大自然变化神速,是十分复杂的。随着季节变化、气候改变乃至于一天时间的流逝——在云朵飘过的一瞬间,就会发现下一秒与上一秒的不同之处。旧时代的人类,直到逝去的那一天,每天都会见到新的景象。
然而现在,一切都仿佛陷入了沉睡,是那么的死气沉沉,每一朵云的大小都被严格规定。天空除云之外什么都没有,一切都是空,空的有些不真实。正当我胡思乱想时,飞船已然自机场一幢大楼的顶楼降落,我身边的绅士们个个头朝地面,神色平静,井然有序地开始走出飞船,我也便收拾好我的行李,混迹其中,来到完全是厚白色的机场大厅。
脚一落到地面,个体的神经网络便自动与城市相连,一连自动更新了我数个程序模块。眼前接触的实境顿时完全延展,将视野当中存在的一家咖啡厅的店名、菜单、优惠、大众点评以及店内拥挤度在我眼前都实时做了呈现。
这些都是公开资料。
当我的视线落到人身上,包括姓名、年龄、性别、籍贯、学历,职业也是一览无余。只不过,基本资料之外,我还能看到紧贴在每个人身上名为【社会评价分数】的星星。
位于机场贵宾室的这家咖啡厅评分是四星,我的话,托了职业的福,暂且也是四星。好说歹说,凭借这样的社会评价分数,只要我不是特别不安分,我应该能够很好地度过在地球的这段时光。
“小其小其,小其其!”
一个少女般的声音在我身后呼唤我。
叫我叫的那么恶心的人没有别人,所以在闻声的一刹那,我就立即判断出那一定是知道我回国的欣蕊的声音。身穿便服的我先到行李柜台领取治理委员的白色大衣,随即朝像个小狗那样不停叫着的欣蕊走去。欣蕊的身上也显示那些资料,上面写明了她所属的工作单位,以及她的工作单位赐予她的社会评价分数:三星。
“乘客那么多,你还能一眼认出我,怎么做到的?”我问道。
“什么都没做,只是因为小其你是很抢眼的女生啊。”
“这样啊。”
“你是四星,而且治理委员这份工作本身就很抢眼,你最好多注意一点。”
“注意什么?职业这种东西不是我想要屏蔽就可以不公开的。”
“但至少你可以走专门的贵宾通道。”
贵宾通道,真是具有年代感的称呼,机场现今可是普惠的公共场所,现在这么说可是很容易让人觉得是有钱有势的人搞特权呢。我们是一个人人平等的国家,所以不应该出现这样的词,按照实际用途,我们早就把‘贵宾通道’改成‘快速通道’——顾名思义,就是让人能够快速通过的通道,不必在进出的时候人挤人,以至于赶不上飞船又或者说是出来太晚。
这种通道绝对不可能消失,就算大领导们和大财阀们都消失。偶像,你知道吗?只要粉丝接机影响公共安全、妨碍其他乘客的理由存在,这种通道就绝对不可能消失。
目睹过一次大偶像的粉丝接机后,我大为吃惊。
只是听闻了流传出来的飞机行程,有人下午就到了机场,等了五六个小时甚至十几个小时的人也大有人在。大多是请假拼凑出来的时间,各自都化了自认为美丽的妆容,穿上了最美的衣服,就只是为了近距离见一面自己一直追捧着的偶像。
担心挤到偶像,他们搭起了人墙;担心拍照闪光灯会晃到偶像,他们拼命地让周围有任何可能拍照的人闭上眼睛;担心喊口号会影响到偶像,他们只喊了两遍也太温柔了。
粉丝眼中的偶像们真的都是特别特别优秀的人呢。我朝一个努力向我安利她偶像的粉丝微笑,快步穿越这处已经得知偶像走了贵宾通道因而接不到人却已经开始自我安慰说偶像不容易的粉丝集散地。
“你刚才连说了好几次傻逼,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你解释一下嘛。”
“是对极端愚蠢和白痴者的侮辱用词。”
话虽如此,这类明显伤害他人人格的名词在如今这个时代早已没落,自然地从我们的生活中消失。而真正的傻逼,也早已步上流行语的后尘,在基因层面上被剔除,丧失了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的任何可能。我们现在通常所说的愚蠢和白痴,指的都是‘不懂看气氛’,也就是‘没有情商’的人。
“没有情商这种东西。”并不存在的望舒背着我忽然这么说,继而转身,竖起食指抵住嘴唇看我,“重要的事情说两遍,没有情商这种东西。”
要我来说,情商只是一个骗人的概念,是舆论一时头脑发热产生的东西,是一种人们易于追求的时尚,是一套营销公司们制造出来的策略——如果我们的智商都差不多,那我们就尽可能地来比较彼此的情商吧——重要的事情说三遍,没有情商这种东西。
欣蕊·王。过去曾和我一起参加学生运动的朋友。从我认识她开始,她就一直被大人们夸赞说是具有高情商的人。
“你今天会回你家吗?”欣蕊接着说。
家。爸爸已经消失的家。充满了妈妈视线的家。我无法忍受待在那个家。
我摇头:“我会住酒店。”
“为什么?”
“因为我回家也没用。”
“怎么会没用?那么久没见,大家都想听听你的故事。”
“大家?”我打了个哈欠,有些懒懒的,“是有人主动给我打电话,说是要给我办欢迎会,要把从小到大有交集或者未来有交集的人都叫来,但我可受不了。”
“不是挺好的吗?除了半人马座,你之前不是还去了南河三吗?应该有很多想要分享的事情才对。”
想要分享的事情?难道是指那些被我们当成食物,被迫将自己认定为无智慧生命的真菌类生物吗?还是说遭受核辐射,腐烂的就像是一片片碎木屑那样的三体人?
在人类命运共同体庇护下生活的人类,大多不知道战场上的残酷。他们只知道在战争戏播放到血肉横飞的场景时不由自主挺起胸膛——我们正在给他们带来爱与和平。
置身于这种社会氛围之下,欣蕊不仅非常无知,还很天真:“所以大家都很想知道一些有关于你的事情。”
“但我可不想知道他们的事。”我照旧这么说。
欣蕊她有点无奈:“那其,你不觉得你这样很像舒望吗?”
似乎是这样,在望舒之后,不知何时,我扮演起了她的角色:“是啊,那你打算怎样呢?”
我面露爽朗笑容,凑近欣蕊:“就像当年那样,举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