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星程不动声色地看了温佩一眼，脑子里在做思考。

白星程很敏锐，刚才温佩说想多了解下夏怀仁那句话，让他提起了戒心。

白星程心想：怀仁的身份特殊，既然小姨已经将温医生指定为了怀仁的负责医生，那么该让温医生了解的信息，温医生都应该已经了解了才对，她还想了解些什么呢？了解些她不该了解的东西？

白星程下意识地觉得温佩有些可疑。

白星程不光敏锐，他还有原则。白星程的原则，同时也是指挥官的原则，就是根据当下情境，权衡利弊，做出最优决断。

白星程快速地在心里做了一番盘算，虽然温佩可疑，且不知道她对夏怀仁打着点什么心思，但温佩说得没错，地下两千千米出现生物是意料之外的事，如今控制室确实缺一个医学和生物学方面的专家对遇到的专业问题提供解决思路。

于是白星程没有拒绝温佩，他使用通讯耳机联系控制室，向控制室说明温佩的提议，他自己也提出了自己的意见，那就是允许温佩进入控制室协助行动。

控制室那边考虑了一会，决定采用白星程的意见。

温佩如愿进入控制室。因为失踪者之一施嘉是温佩前夫的缘故，为避免在过程中温佩因为施嘉而情绪失控，所以工程机器人使用3D打印技术迅速地在控制室内打印出了一堵玻璃墙，玻璃墙将温佩与其他指挥官隔离起来，温佩坐在玻璃后面，有问题指挥官可以询问温佩，温佩则无法干扰指挥官工作。

温佩进入控制室，白星程却调离了控制室，转为外场指挥。

控制室外空无一人的地方，白星程敲了敲自己的耳机，唤醒与自己手机相连接的智能系统。

“您好，有什么可以为您服务？”智能系统甜甜的声音在白星程耳边响起。

“系统，马上用我的私人号码给我的小姨宋铭玉发一条信息，告诉她温佩医生的可疑行为，信息发到她私人号码上，不要发工作号码。信息内容我现在念给你听，你转为文字发送即可……”白星程不慌不忙地清楚说道。

白星程跟他小姨宋铭玉的关系很亲近，温佩是宋铭玉安排的人，如果这个人真的有问题，白星程有必要提醒宋铭玉。

现在这个时代流行的家庭模式是极简式的分子家庭，丈夫与妻子是独立的一个家庭，丈夫与丈夫的父母是独立的一个家庭，妻子与妻子的父母又是独立的一个家庭，这三个家庭在家庭层面上的联系几乎没有，不存在谁嫁进谁家的说法，而是子女独立出来创建一个完全独立的家庭，从前存在的什么婆婆与儿媳、丈母娘与女婿、妻子与小姑子、丈夫与小舅子等等亲属间的人际关系通通被弱化。如果按分子家庭的规则，白星程与小姨宋铭玉的关系不该这么亲才对，但可惜，白家走的不是分子家庭的模式，白家一直都是传统家庭。白家跟宋家，也就是白星程的父亲和母亲，属于政治联姻，白星程与宋铭玉亲近，一方面是因为血缘关系，另一方面也是两家有政治合作的缘故。

分子家庭有分子家庭的进步之处，但无法否认的是，传统家庭有助于权利的积累和巩固。

这次与M44叛军的对战，地下不是唯一战场。M44叛军在地底的“巢穴”如白蚁洞一样，盘根错节、四通八达，这样的白蚁洞，它通向地面的出入口肯定不止一个。随着探头传回的数据越来越多，季东方画出的模型也越来越精细，白星程作为外场指挥官的任务，就是根据季东方画的模型，找出所有地下通往地面的出口位置，并预判一旦地下战斗爆发，M44叛军最有可能的逃跑路线，提前用火力堵死它们。

M44星人的武器制造水平并不低，它们尤其喜欢用重型武器，这一点星际舰队早有预料，星际舰队当然有装备应对，星际舰队的装备就是专为外星人而造的。

这时，白星程的通讯耳机里传来手下一名战士的声音：“白指挥官，武器都准备好了，是否现在运出保护罩，运送到M44叛军出入地面的每一个通道口。”

“现在就运，马上。地下战斗一旦开始，就一定会有M44叛军被逼往外跑。”白星程虽然用上了“马上”这样的词，但语气依然平稳淡然，给人胸有成足之感。

那边应下了。

“氧气管道找到了几根？”白星程问。

M44星人呼吸氧气，它们从地面输送氧气到地下，输送氧气的管道和出入地面的通道是不一样的。

“它们的氧气管道很细，数量又非常多，到目前为止，我们在地面上只找到了二十根管道口，还没找全。”对面说话的语气带上了些许歉意。

“够了，不用找全。”白星程却平静地说。

“要把氧气管道口堵上吗？”

“不，地底有储存的氧气，堵上，它们也有足够多的备用。抽气泵也用不了，地下两千千米，抽气泵已经没用了。准备几发拇指导弹，弹头用耗氧弹，让几个战斗机器人备好导弹在氧气管道旁候命，听到指令后把导弹发射到M44叛军的氧气管道中。”白星程几乎是轻描淡写般地说出了他的部署。白星程下命令时的语气总是那么的四平八稳。

拇指导弹，顾名思义，就是拇指一样大小的微型导弹，微型导弹也是导弹，作为导弹，它可以在十分钟内顺着氧气管道到达两千千米深的地下；耗氧弹，也顾名思义，就是能够用极快的速度大量消耗地底氧气的子弹。

对面停顿了一下，说：“用拇指导弹运送耗氧弹到地下，耗氧弹一旦炸开，消耗氧气的速度是非常可怕的，M44叛军会被逼加快速度往地面逃跑，而我们就在出口等着它们。可是，白指挥官，虽然咱们的行动小分队队员都带了氧气瓶，不怕耗氧弹，但……那些失踪的等待救援的人大概率就在地底啊，他们没有带氧气瓶，而且他们可能因为种种原因无法逃出地底，否则怎么会六个月都出不来？耗氧弹一放，没有氧气，他们不就完蛋了吗？”

对方说得没错，这次任务的重点不光是消灭M44叛军，还有救出失踪的人。

白星程依然平静地说：“我都考虑到了，我相信我们的地下小分队成员会以最快的速度找到失踪人员的，只要小分队成员找到他们，他们就有氧气瓶了不是吗？放心吧，我是指挥官，我会权衡该不该放耗氧弹、放耗氧弹的最佳时间是什么时候。”

对方放下心来，他相信星际舰队的指挥官们知道如何权衡、如何做出最理性的决断。

理性，这是星际舰队指挥官的必备品质，也是白星程作为一个政治世家的儿子从小被反复教导的。

理性是人类的罗盘。白星程是理性教育下的佼佼者，大部分时间里他放在第一位的是“当前情境下解决问题的最优方案是什么”，他相信以此为中心去判断、去分析，不会有什么错。

正如当初在哈迪斯的海下基地，白星程带着“如果怀仁出意外我就和他一起死”的决心按下了那个让夏怀仁变异失控的按钮，虽然做这个决定很痛苦，但即使重来一次，白星程依然会做同样的决定，因为按下按钮最理性的解决方案，而“我与他一起死”是白星程留给夏怀仁的难得的一份感性。

然而在未来的某一天里，那时已经晋升成为三级指挥官的白星程回想起自己与夏怀仁的种种时，悲哀地发现，自己与夏怀仁对“理性”的看法是不一样，这也就注定了两人终将分道扬镳。

不过分道扬镳什么的，那都是后话的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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控制室。

温佩乖乖地坐在玻璃后面，玻璃将她与指挥官们隔开。温佩透过玻璃去看对面那一整面墙的屏幕，屏幕分割成了不同的小画面，不同的小画面分别是不同的战斗机器人传回来的地底的情况。

温佩坐在椅子上，手搭在前方的桌子上，桌上立着一张薄如纸的平板，平板屏幕上显示着一个清秀少年的上半身。

屏幕里的少年热情地朝温佩招招手，跟她打招呼：“Hi，温医生，你好呀！”

少年是季东方。整个临时小镇都是在季东方的管理下有序运作的，所以这不是温佩第一次见到季东方。

温佩也跟季东方打了个招呼：“你好，季东方。”

打完招呼后，温佩的目光又落回了对面的屏幕上，紧张地关注地下的情况，她在找，她希望屏幕上突然出现失踪了六个月的施嘉的影子。

季东方敲了敲屏幕——当然他敲不响。

季东方有些郁闷，他再次敲了敲屏幕，这回他聪明地给自己配了音，配的是敲击硬物的音效，音效一配，就好像是季东方在平板里头敲响了屏幕一样。

温佩望向季东方。季东方赶紧说：“温医生，你脸色好苍白。你不要太担心啦，施嘉一定会没事的，所有人都会没事的。”

温佩没想到一个AI竟然也会安慰人，有些意外，她朝季东方微微点了点头，说了一句：“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