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奇两只手上各端着碗热气腾腾的青草饭,她把饭放桌子上,又将特地准备好的盐瓶放在大祭司那碗旁边,又用多余的筷子挽好松散的头发才坐到椅子上,一口口细嚼慢咽地用餐。
食堂里两人细细密密有节奏的咀嚼声跟外面吵吵嚷嚷的呼喊形成鲜明对比。
一方岁月静好,一方鸡飞狗跳。
“玲玲,你逃不掉!现在收手还有一线生机!”陆明站在环形人堆中间的最前层,距离被劫持的姜赢只有两米的距离,其他行动队的人以合拢之势围绕在玲玲四周,伺机而动。
玲玲后背依在草堂大门边缘的黄泥墙上,警惕地看着周围,生怕有人飞扑而来。
中午的太阳驱散一切阴霾,地面热得烫人,空气因炎热出现阵阵扭曲,人头攒动导致黄泥烟沙飞舞。
陆明喊话间隙吃掉满嘴泥,正凝眉厌烦,此时的场合吐口水显狼狈,见无回话,她只好将沙砾混着口水咽下去,准备再劝,但定睛一看,察觉玲玲右手手臂已然颤抖发酸,转念一想,就算一时半刻拿不下人,只要双方僵持,玲玲在牢狱里那么久,身体情况肯定吃不消,哪怕她们走出大门,只要她想开车出发,也很难一边挟持姜赢,一边开车,必定有机会下手。想到这一层,她恢复镇定的状态直勾勾地凝视着眼前结局注定的闹剧。
玲玲左眼全盲,右手拿着刀,为了观察周围人的动向只好将整个头骨放在姜赢左肩空隙,保证右眼不被干扰。见陆明胸有成竹地跟自己对峙,她缓缓转了转手腕。
“玲玲,你下不了狠心。”到此时,姜赢还在行攻心之计。
“我知道,你看我的手在抖,但你不知道我的左眼也在刺痛。姜赢,你为了洗脱自己的嫌疑亲手把我捉回来,又为了撇清楚我们的关系,对我实施暴力。现在你竟然觉得我下不去手?”玲玲的手酸得不行,每一处关节都像是风化生锈的器具,没办法用力,只能固定在一个姿势上。
这时只要姜赢大胆一点,出其不意将她的手反转,就挣脱禁锢。
“那你杀了我啊,我倒要看看你有没有动手的胆气。”姜赢把脖子往刀尖上凑,一点点试探着,“或者你现在放了我,我们之间的协议依旧有效,我还能保你可以活命。”
玲玲还想多说两句周旋周旋,余光见陈心把包裹放在地上向自己走来,粲然一笑后冷漠回道:“你还是先保证自己能活再说吧。”
姜赢心下生出浓浓疑惑,她不理解玲玲为什么突然说这么一句,刚想问清楚,陈心拿着绳子站在她眼前,接着手上跟腰上都被绑紧。
陆明见状,恍然大悟玲玲还有帮手,连忙开口,“陈心!玲玲是死罪,你没必要跟她掺和在一起!你现在不是很好吗?你记不记得那天你跟我说的话?你没有冒险的理由。”
陈心绑好姜赢后接过玲玲手中的东西,透过姜赢的肩膀跟陆明道谢,“右神使的帮助陈心时刻谨记,之后要是有你姐姐的消息我想办法让人告诉你,但现在还请您让所有人后退,给我们的车加满油,其余的车打火线剪断,不然我不敢保证左神使还能性命无虞。玲玲的手不方便,我可是恢复如初。”
她说着,将铁片尖锐的一角抵在姜赢脖子上。
血珠如线,顺着肌肤纹理相连。
陆明纠结地审视着拿着背包跟在旁边的玲玲,又观察笑盈盈实施绑架威胁的陈心,暗自思衬是按照她们的要求做,还是用姜赢的性命换两人伏法。
“右神使是想牺牲左神使大人吗?也对。听说你俩为争当下一任大祭司人选明争暗斗,如果左神使大人死了,您自然而然是就新一任大祭司。这么说我还能帮你。”陈心将头贴在姜赢脸上,故作惊讶地说道:“没想到啊没想到,左神使大人兢兢业业,竟落得如此下场,我听着都心疼。”
陈心说完,人群中渐渐出现骚动。
姜赢此人,虽然不亲和讨喜,但确实忠于职守。
如果陆明今日能任由行凶者取她性命,那也就说明无论是谁、无论为奉神派做出多大贡献,只要在选择里不是最紧要的,总有一天会被抛弃。
看破这一层,很难不人人自危,于是人群中的骚动变成窃窃私语。
“小小年纪还知道挑拨离间,科学派的人实在太有心机。先拐走我们前任生活区管理,现在又离间两位神使,满腹算计。”正在陆明急于决定之时,大祭司被吴奇搀扶着从食堂门口走出来。
“大祭司这么说,想来是同意我的要求了?”随着陈心手上进一步用力,姜赢脖子上的伤口被刺得更深,刺眼的鲜血顺着脖颈染红白色的上衣,而被挟持人质的面色却逐渐苍白。
吴奇冷眼看着眼前的景象,意识猛然回旋,又回到她刚来不久的那夜。
那个满是惊恐、慌乱、尖叫和无助的血夜。
“按她说的做。”大祭司转向陆明,着重嘱咐道:“反正无论走到哪里都没关系。她们既然不死心,就再折腾一次。”
“是。”陆明低头承教。
大祭司瞟一眼陈心,带着被圣羊夺走意识的吴奇走进生产楼回到祭祀场。
没等她在神殿坐定,三轮车打火的声音响起,扑通通的声响由近及远。
时间一点一滴走过,十分钟,二十分钟,三十分钟,一个小时...
大祭司坐在神殿上边的专属金椅上闭目养神,吴奇好不容易从恐惧的场景里夺回意识,坐在木椅子上专注喝水,一言不发,只有陆明心急如焚。在她第四次从椅子上站起时,大祭司才终于开口,“去把姜赢带回来吧,在去往神石的路上。”
“玲玲跟陈心呢?”陆明迫不及待地追问,“这次回来不能再等圣羊生产了,或者我找到人之后直接就地处死!”
吴奇觉得气氛紧张,放下水杯,跟着陆明站起身听驯,但肚子里的东西一阵抽痛,她鬓角还没干的冷汗顺脸而下,大口呼吸平复着,肚子上的痛感才小些。
大祭司羊眼周围的皮肤鲜红如血,墨色的矩形瞳仁像两把利刃直对着陆明,“就地处死怕是没有机会,她们消失了。”
“消失?什么意思?”陆明不明就里。
“大祭司跟神使还有事儿要商讨,不如我先带着人去接左神使吧。”吴奇主动请缨,得到默许后带着上午没用上的司机,又去生产楼叫上刘大夫,才去接人。
比预想中的距离要远,吴奇一行人开车直到走到神石的位置才看见姜赢的身影。
她在距离神石七八米的地方站着,茂盛的羊草中白衣服看得分外清楚。
“刘大夫,您跟我一起去把人扶回来吧,我身体不太舒服。”吴奇带着帮手去喊人,没想到的是她刚走进,还没跟姜赢打招呼,却被人反手一个巴掌打在脸上。
脸上火辣辣地疼,半边耳朵瞬间无声,眼中天旋地转。
幸亏刘医生在身边把她扶住。
“是你!”姜赢斩钉截铁地说道:“一定是你帮她们逃走,那两个人没有这么大的本事。”
吴奇摸着脸皮,不柔软,有种不是自己脸的粗糙感,触觉是通过手指传达的,脸皮没一点知觉。她疑惑地轻轻拍两下,断定是肿痛,不是其他问题,才要回嘴,但下巴肌肉一张开,嘴里涌出一股腥甜。
原来小说和电视剧里被打巴掌会流血是真的。
她仔细感受,发现是内里的腮肉被击打时撞在牙齿中间咬破了。
“先回去再说。”她示意刘大夫松手,站稳后转身往三轮车上走。
刘大夫还想给姜赢号脉,被一把推开。
“一定是你!”姜赢一口咬定。
吴奇因为身体和其他各种原因,一路没说话,直到一行人回到神殿才敢当着众人的面反驳,“刘大夫和行动队大姐可以给我作证,一路上我只说过一句话,可左神使像疯了一样非说是我帮着她们逃走的,现我以为她是受刺激,没想到当着大祭司的面还这么说,事到如今,不如彻底说开,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午后太阳西斜,神殿坐东朝西,满屋光亮。
吴奇肚子里的圣羊今日很不安生,在里面搅劲儿。
导致她疼一阵歇一阵。
“你说是她帮助玲玲跟陈心逃走的?”大祭司四只脚踩在椅子上,每一丝羊毛都闪着金光,“可她正太男都跟我在一起,怎么做到的呢?”
“大祭司,您记不记得前些天她突然失去感应,我去查看的时候陈心正在她的屋子。当时没觉得有什么,但现在陈心跟玲玲也突然失去感应,很难说跟她没有关系。”陆明从没相信吴奇,也从未放下戒心,一听姜赢有指认,便想了解详细情况。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就是休克而已。”吴奇急于辩驳,借着椅子扶手吃力地站起来,恳求着说道:“大祭司,您一定要相信我,我帮她们什么好处呢?”
“因为你必须帮她们,不然你的秘密就会被传开。哪怕是我也震惊于你这一环套一环的计谋中,但有一点你没算到。”姜赢身上各处擦伤都被处理干净,右腿被夹上夹板,左胳膊吊着,只有脖子的伤口虽然已经包扎完毕却还在渗血。
“左神使,不如你先休息,我担心你的伤,况且我今天也不太舒服。”吴奇指着她的伤口,有些担忧。
“放心,我追她们到神石之后自行承孕,所以这点伤要不了我的命。倒是你,圣羊也觉得你不可饶恕,才折腾你呢。大祭司,这一切都是她在背后操纵。上次事件中,其实是玲玲逃走,陈心出逃,吴奇偷羊。但她为了向上爬,将偷来的羊杀死,说服陈心留下,并借由陈心跟玲玲逃走的事件立功,随后一步步取得您的信任。”姜赢为表尊敬,带着伤还站起身禀告。
倒是吴奇,见她非要当日事当日毕,淡定坐回椅子里,忍着肚子里的不适,强行挤出一个惨白的微笑,轻声说道:“左神使的话太过于荒谬,我都有些兴趣了。”
“然后呢?”陆明观察着大祭司的态度,可那张羊脸并看不出什么。
“为什么取得我的信任?”大祭司也被勾起好奇。
“我之前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身为独行者的她上次明明能离开却不走。原来在独行者之间也成立了组织,她们现在准备进入各个奉神派部落,取得信任后进行分化,最终达到消灭奉神派的目的。”姜赢瞪着吴奇,可后者听完却大笑起来。
“左神使,你在哪听的胡话,过于夸大了吧。独行者有多厉害,还得多少人才能达到你说的那个目的啊?”
“玲玲亲口承认。上次事件后,你原本答应会救她们,但拖着不作为。后来陈心跟右神使达成协议提前出狱,她出狱后发现你根本没有帮忙的意思,你二人大吵一架。后来她胁迫你一定要帮她们出去,否则就将你的事情公之于众。我听说前些天你跟她多有不快,而且陈心出狱时是你亲自去接,没让人回房直接带回你房间,想来是要提前嘱咐吧。”姜赢看向陆明,“右神使,你也被利用了。”
“我?被谁?陈心?”
“不是,被她。”姜赢的右手指向吴奇,“当陈心威胁她之后,她知道这件事没办法拖着,所以开始筹划把玲玲跟陈心送走。首先第一步,她让陈心跟你好好交易,获取你的好感;第二步,她来找我,用我的秘密来交易,让我在她提出学车要求的时候为她说话。我以为她学车是想逃走,她也模棱两可肯定我的猜测,但其实她学车是为了拖延时间。”
“陆明是为了找陆阳的下落,你又是为了什么?”大祭司发问。
“因为成熟羊被带走后死亡率极高,王珍珍的生产的羊都死了,母子链接补上后,她的精神开始不太正常。我让玲玲刺激王珍珍,告诉她这一切都是前任左神使暗中使坏的缘故,并且给王珍珍工具让她刺杀左神使,我就能升职。”
“左神使还真是不择手段。我说当初王珍珍要带我去生产楼看医生,你怎么那么顺当就同意了,原来是这么回事。”吴奇惊讶地掩面,同时跟肚子里那个东西意识交锋。
圣羊今天好像很喜欢让她的意思回到王珍珍死的那晚。
“你现在还能演,彼此彼此。”姜赢笑吟吟看她,接着说道:“她之所以拖延时间,一来是为了让陈心恢复体力,二是让陈心跟陆明的关系缓和。当初我给王珍珍两块铁片,其中一个她行凶的时候找出来,另外一个落在吴奇手里。她用那个铁片和我达成协议,让我支持她学车,她说等车学会了把铁片给我。第三步是昨天,她让陈心找借口求陆明进监狱给玲玲报信,说时间到了,准备出逃;第四部是今天凌晨,她去打玲玲,弄得满身是伤,故意把动静做大,等今天早上被我发现,借此由头和我说从神石那儿回来后就把铁片给我;第五步,玲玲利用我俩之间关于王珍珍的秘密和吴奇的秘密让我帮她从监狱出来,并且再次拖延时间等中午吴奇回来;第六步,吴奇从神石那边回来后找到在审讯室的我,将铁片归还。然后玲玲借此把东西拿到自己手里将我劫持。一切的一切,都在你的计划里,你还有什么话说?”
“有很多话说,但重要的只有一个,如果真如左神使所说,那我怎么会让你站在这里指证我呢?我应该告诉玲玲跟陈心,一定要将你杀了才对。”
“你确实是这么说的。可是她们两个也并不是什么好人,你不会真以为玲玲变成这个样子一点都不恨你吧,她故意留一手放我回来,就是为了让你得到报应!”
“什么?她故意放你回来的?”吴奇不可置信地坐直身子,眼睛四处转悠,“不可能!这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陈心要对我下手时,是玲玲拦着。她特地提醒我说一定不要放过你。”姜赢笑得很得意,一点没察觉自己又掉进新的陷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