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帕叔让桑林一他们两个歇一歇，去帮厨房买个菜什么的，就不用再上钢架了。
桑林一和李克生就跟着霍小丹去市场采购了。
霍小丹跟厨房的一个厨娘道别：“那我走了。”
厨娘看上去很关心她，把篮子递给她后看向桑林一和李克生：“之前小红都是跟我一起去买菜的，她才去了两次，你们路上要照顾好她。”
李克生点头：“放心，我们肯定会的。”
离开工地，桑林一提醒：“都买个假面吧，以防剧院的人找到我们。”
霍小丹点头：“可以。”
霍小丹和李克生打开系统商城，花了200积分买了伪装面具，能够伪装成外貌截然不同的样子，但时效只有12个小时，从戴上开始计时，但摘下会停止计时，之后能从系统背包里再拿出来用，直到时效彻底用光。
桑林一不能用这种普通改变外貌的面具，因为他的白色长发实在太有辨识度，他不得已买了更高级的易容道具，花了500积分买了全套的易容头套，变成了一个长着雀斑的棕发普通男人。
三人走在街道上，李克生问霍小丹：“他们为什么叫你小红？”
霍小丹：“假名，假名懂不懂？”
李克生又问：“你怎么跟帕叔认识的？好少见啊，能在库尔游戏这个恐怖游戏里遇见这种善意NPC。”
“这是我的第四个副本了，我第一个副本因为是新人所以还算友好，也遇见过不少善良NPC，你们怎么会觉得善良NPC少见？”
李克生沉默一会儿，说：“我和桑林一的上个副本都是新人副本，那个副本我们一开始就在一个屠宰场里，食材是人类，我们是工人，我们负责助纣为虐，帮动物NPC干一些类似运尸体的杂货。时不时有个支线任务，不是绞肉机就是爆眼珠子的。”
霍小丹：……
霍小丹倒吸一口气：“你们能活下来，的确不容易。”
桑林一问她：“帕叔也收留其他流浪的人？”
霍小丹解释：
“嗯，现在工地里的大部分人其实流浪的人，帕叔收留了他们，给他们一口饭吃。”
“这个自来水厂的工程很大，帕叔是这一小块区域的包工头，他自己也负责招人这一块，所以工人们基本都是他救的流浪人。因为有了帕叔，所以勉强吃上了一口饭。”
“我一开始也在海边，我没去剧院又找不到地方去了，我先把绿宝石藏起来然后开始乱逛，我先是摸清楚了地下管道，本来打算悄悄潜入剧院，结果在地下管道被帕叔发现了。”
“帕叔时不时就会去管道看看有没有流浪人，如果有就叫他们去工地帮忙，他遇见我了，就问我这么大点的小姑娘怎么在这里，我就随便编了个身份，说我叫小红，是第三国的人，跟着父母跨海来第一国做生意的，结果路上和父母失散了，已经在第一国流浪整整两天了。”
“帕叔信了，然后把我带去了工地，我观察了很久还用演算笔算了一下，发现待在那里不会出事，我就留在工地厨房工作了。”
“我本来该住在工地的，但我说我还想留在桥洞里面，我觉得我能找到亲人，帕叔还很关心我一个人安不安全什么的，最后劝不动我就让我自己去了。”
“我昨天中午继续在地下管道乱窜，用演算笔算了算，找到了一条能直达地下室的暗道，我怀疑曾经也有人逃离过剧院，并且暗道还没有被发现。”
“然后就把你们救出来了。”
桑林一若有所思：“工地里都是流浪人？那么多？”
“嗯，大部分都是从第三国流浪来的，听说那边正在发生战争。”
桑林一梳理了一下：“第一国像蒸汽王国，第二国有会说话的海鸥，第三国在发生战争，第四国有冰川。”
霍小丹说：“想做任务看来必须去其他几国，我没有见到除你们之外的玩家，有可能他们五个被投放到其他国家了。既然我们是坠落的萨马哈尔，那我们就得找到坠落的原因，这肯定跟信仰之母离不开关系。”
李克生说：“现在这个第一国的花瓶女王对我们很不友好啊，明摆着是不欢迎，我们要不要尝试去第二国？”
桑林一沉思片刻：“不用急，我觉得我们可以再多待一段时间。剧院还没有大规模抓捕我们，说明虽然女王默许了这种行为，但剧院捕杀坠落的萨马哈尔这件事还没有被民众熟知，亦或者说剧院瞒着花瓶女王正在想办法处理……我们可以抓住这个空闲机会找找第一国有没有更多的线索，如果有最好，没有我就准备去第二国吧。”
霍小丹点头：“可以。”
李克生也支持：“好。”
三人穿过几条街，来到了第一国的贸易市场。
“之前都是厨娘来采购的，我进厨房帮忙之后说我很好奇，还没来过第一国的市场，厨娘就带我来了。”
“厨娘是个很温柔的人，对工人们都很好，菜市场的人也认识她，卖给她的菜都是最好的。”
霍小丹熟门熟路地去买菜了，桑林一和李克生就负责给她提东西就行。
在回去的路上，李克生问她：“你好像很熟练啊，砍价和买菜的样子。”
霍小丹眨了眨眼睛：“是吗……可能是因为我在现实里也经常买菜做饭吧。”
霍小丹的语气很奇怪，桑林一低头悄无声息看了她一眼。
李克生：“啊？你经常自己做饭还做这么难吃？”
桑林一：……坏了。
霍小丹提起篮子狠狠给了李克生的膝盖一下：“闭嘴！”
李克生哀叫了好几声。
回了工地，厨娘已经等在厨房门口了，她拿过篮子，摸了摸霍小丹的头：“没出意外吧？”
霍小丹摇头：“没。”
“那就好，那就好，我可怕你出去之后遇到什么不好的事情了。”厨娘抱住霍小丹，她有些肥胖，体格很大，抱住霍小丹后看上去像是一只大鸟抱住了自己刚刚出生的雏鸟：“你这样的小姑娘可要好好保护好自己啊。”
霍小丹轻轻回抱她，她的眼神很平静，但似乎情绪暗涌：“……嗯。”
霍小丹跟着厨娘回厨房做饭了，这一次桑林一和李克生也来帮忙。
工地的饭菜都很简单，有饭有菜有汤，但有些工人胃口特殊，所以要专门做一大锅粥，而粥就是霍小丹负责做的。
由于身高不够，霍小丹搬了个板凳，踩在凳子上切胡萝卜丁。
李克生插嘴：“我不爱吃胡萝卜。”
霍小丹一刀砍了下去，声音冷冷的：“不吃胡萝卜肾虚。”
李克生：……
李克生流泪继续和桑林一一起洗菜。
他们洗好菜就放在桌子上，方便霍小丹拿过去切碎扔锅里。
李克生是个闲不住的人，他一边洗菜一边和桑林一霍小丹聊天，桑林一大部分时间都在沉默，只有偶尔会回应一两句，霍小丹则是彻底的毒舌，李克生被她伤碎了心，但因为实在无聊又爱跟她聊。
厨娘在旁边忙碌，她时不时看一眼他们三个，点点头，就又继续忙了。
她实在是很担心霍小丹，霍小丹年纪看起来还很小，她这么小就开始流浪实在是让人放不下心。
霍小丹是整个工地最小的小孩，她来了之后工人们都开心不少，觉得工地有小孩了，大家都很关心喜欢她。
对所有工地的工人来说，这就是他们的巢穴。
而所有的工人都是家人。
霍小丹和她带来的两个朋友也一样。
工地简陋、破旧，这里的人大多做着一些粗活，是第一国的工作里被称为下等的工作。
但工地的工人们不在乎这些。
他们只知道这里是家。
他们咽下一枚铁做的月亮，而第一国的国民把它叫做螺丝。
*
这一次有桑林一和李克生的帮忙，霍小丹成功把粥搅匀了。
她兴致冲冲发粥，把板凳往门口一放，踩上去喊：“吃饭了！”
然后说：“这次的粥绝对味道正常！”
工人们找她拿粥：“小红，你确定吗？”
“我确定，吃吧吃吧！”
工人们犹犹豫豫地吃了：
“诶……这次还真的味道不错。”
“好吃！”
“这次怎么这么好吃。”
霍小丹很高兴：“这才是我的正常做饭水平。”
帕叔走过来了：“看来大家都很高兴啊，那我也来沾个喜。”
厨娘把他的那份饭递给他：“小红今天的工作做得很好。”
帕叔点点头：“我就说小红肯定很厉害吧。”
霍小丹肉眼可见地开心。
三人吃完饭，在桑林一的建议下他们准备从桥洞搬来工地，桥洞离剧院太近可能会出事。
三人于是撤走了桥洞里的东西，搬到工地住了。
帕叔给他们安排了住处，霍小丹和厨娘住在一起，李克生和桑林一住在一起。
住进同一个房间前，李克生再三声明：“桑兄，你放心，我对你绝无非分之想！”
桑林一挑了下眉：“你想太多了。”
李克生：……
晚上睡在床上，李克生问桑林一：“你不是说你有白月光吗，前男友又是怎么个事？”
桑林一闭着眼睛回答他：“白月光就是前男友，男友死了，所以变成了前男友和白月光。”
李克生：……
李克生在床上辗转反侧：“啊……节哀。”
他三十年后睡着睡着可能会突然跳起来扇自己一巴掌。
“没关系。”桑林一的声音很轻，似乎是回忆，又似乎是真的不在乎了：“我知道他还在我身边。”
脊骨蹭了蹭桑林一的鼻尖。
李克生沉默了一会儿：“……嗯。”
另一边，厨娘和霍小丹睡在一起。
厨娘声音很轻地问她：“会挤吗？”
“不会。”霍小丹说的是真话，她实在太过瘦弱，厨娘根本挤不到她那小身板。
厨娘叹了口气：“你太瘦了，来我们这里多吃点饭，以后长得白白胖胖。”
霍小丹很小声地：“嗯。”
“你多少岁了？”
“我……我12岁了。”她说的是真话。
“12？”厨娘有点惊讶，因为霍小丹身材远比这个年龄段的孩子矮小许多，“是身体不好吗？”
“不是。”霍小丹摇摇头，“只是……从小没怎么养好。”
她说的模棱两可，但厨娘明白她的意思了。
厨娘轻轻抱住她：“没关系，以后我们养你。”
霍小丹轻声说：“好。”
厨娘的怀抱是温暖的，而霍小丹已经很多年没有感受过温暖。
也很久很久没有被抱过了。
她从弟弟生下来后，就再也没有被任何人抱过。
工地算家吗？
也许算。
只是这里终究也只是库尔游戏的一个内置副本。
既然是游戏，那就一定会有通关的那一天。
霍小丹闭上眼睛。
她只是一只误入蚂蚁巢穴的飞蛾。
*
桑林一三人在工地待了一周左右的时间。
这期间，他们并没有被剧院的人发现，但与此同时也没有什么别的进展，对于萨马哈尔、花瓶女王之类的有用线索几乎是一条都没有。
但与此同时的，李克生和桑林一的洗菜速度越来越快了。
“来！”
帕叔站在钢架上，把一节粗水管递给吊在绳子上的桑林一。
桑林一把头发高高束起，衣袖上挽，看起来干净利落，他接过水管，熟练地往上攀爬几步后递给上面的李克生。
李克生和桑林一已经能配合得非常默契，他接过水管后又递给更上面的人。
李克生还有闲心和桑林一聊天：“都七天咯。”
桑林一说：“既然一点线索都没有，那就准备去第二国看看吧。”
“OK。”
今天的工作也照常完成了。
李克生和桑林一准备卸掉绳子下钢架。
就在这时，工地门口传来慌乱的脚步声和惊慌失措的喊叫声。
帕叔站在钢架下面，严肃地往那边看过去。
李克生和桑林一还吊在绳子上，他们眯着眼睛往那个方向看。
一个浑身是血的工人跑进工地，他满脸都是血，神情恍惚呆滞。
他猛地一下子跪倒在地，嘴唇抖着：
“……萨马哈尔！”
“嚓——”
一把刀从后方扎进他的脑袋。
工地里爆发惊慌的喊叫声。
霍小丹跑出厨房，她拉住厨娘的手，神情严肃：“跑！快跑！”
霍小丹说着就要往钢架的方向走，厨娘焦急地拉住她：“你去哪儿？！”
霍小丹扭头，按住厨娘的手：“我是萨马哈尔，这群人肯定是来找我的……我不能拖累你们，我要去找我的朋友……他们和我一样也……”
霍小丹忽然顿住了。
因为厨娘抖着手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饰品。
一条镶嵌绿色宝石的项链。
霍小丹抬眼，眼眶发红地盯着厨娘。
厨娘轻轻抚摸霍小丹的侧脸：“……跑吧，孩子。跑。”
“咚——！”桑林一粗暴地解开绳子，从高空一跃而下。
数米高的高度，他稳稳落在地上。
帕叔拦下还在继续往前走的他：“走！快走！带着小红赶紧离开！”
桑林一握住命运，他平静地看着门口涌入的一大批身穿墨绿色军装的士兵：“他们是为了我们来的，我来处理。”
“不……不是。”帕叔痛苦地闭上眼睛：“是我，是我的错……”
他回过头冲着所有工人喊：“都跑！离开这里，去第二国！走！”
李克生吊在绳子上，焦急地看着下方，他越急就越解不开绳子，只能干着急。
工人们开始四散逃命。
桑林一隐隐明白了，他看着帕叔的背影：“……你知道我们是萨马哈尔。”
“我知道……我都知道。”帕叔的声音带着颤抖：“这里的工人都是坠落的萨马哈尔，是我不忍心……我想要保护你们。但是我还是……”
一名士兵举着长刀才想站在最前面的帕叔，桑林一皱眉，往前大跨一步，用镰刀顶开了士兵。
帕叔拉住他：“走吧，快走！”
桑林一回头，发现不远处霍小丹已经带着厨娘跑了过来，她焦急地喊：“桑林一！动手啊！”
她一路跑来，工人们已经焦急地往街道上跑了，但四面已经被士兵们包围，出去的下场也是死。
桑林一握紧命运：“人太多，不好处理。”
几名士兵看出来桑林一是个硬茬，一拥而上和他扭打在一起。
霍小丹看见帕叔，她瞪大了眼睛：“这里全是萨马哈尔……对吗？”
帕叔点头：“……我没有刻意瞒你。只是所有人都不愿意说起自己是萨马哈尔的真实身份，我们都已经默认了我们是地表居民……”
帕叔痛苦地笑：“你走吧。我们都想你好好活着。”
随后他抄起一节水管跑向桑林一那边，帮他顶开那群士兵：“带她走！从水管里面走，能去第二国！”
桑林一皱眉，随后立刻做出了决定。
他转身跑向霍小丹。
然而士兵们察觉了他们的意图，拿起刀刺向霍小丹！
刀刺进血肉的声音。
霍小丹抖着手，脸上被溅满了血。
她抬手去抱住厨娘，眼眶发红，忍不住流泪：“不……不……”
厨娘倒在地上，声音很轻：“对不起……说好了，工地以后就是你的家的……”
她没了呼吸。
“不……！”霍小丹去抚摸她的尸体。
桑林一一镰刀顶开想要靠近的士兵，他单手抱起霍小丹，快速跑到了钢架上，“给我绑绳子，快！”
霍小丹哭着，把绳子绑在桑林一的身上。
桑林一带着她快速往上爬。
李克生皱着眉，走在最前面钻进了一条管道。
桑林一抱着霍小丹也钻了进去。
霍小丹的头搁在桑林一的肩上，她死死咬住下唇，看着那群士兵挥刀砍向帕叔。
霍小丹闭上眼睛，泪水滴落在桑林一的肩膀上。
桑林一沉默着，抬手按住她的头：“别怕。”
霍小丹什么也没有说。
她陷入悲痛的沉默。
作者有话要说：引用：（有改动）
我咽下一枚铁做的月亮
他们把它叫做螺丝
我咽下这工业的废水，失业的订单
那些低于机台的青春早早夭亡
我咽下奔波，咽下流离失所
咽下人行天桥，咽下长满水锈的生活
我再咽不下了
所有我曾经咽下的现在都从喉咙汹涌而出
——许立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