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桑林一就和李克生起来准备去青云书屋了。

李克生难得早起，身着深红开领圆领袍，内衬黑色底衣，袍角纹有山水祥云金丝图案，脚踩皂靴，将长发高高束起，红色发绳挽住马尾，垂下两条丝绦，下坠透红白玉。

他叉腰，正在霍小丹面前显摆：“看看，我帅不！嘿嘿，我还是第一次扎高马尾呢！”

霍小丹站在柜台后边，身穿淡粉方领小褂，翘头绣荷小靴，琵琶袖，马面裙，正面不改色地拨弄手里头的算盘帮褚叔他们算账：“帅帅帅。”

褚叔和褚姨是一对普通中年夫妇，早年落魄，红鱼客栈开不下去，后来人已过中年时收养了霍小丹，反而生意一下子好了起来。

这对夫妇很是疼爱霍小丹，觉得是她给他们两个带来了好运，这应该也是霍小丹原身特意向天衍真人申请每周回不夜城的原因，她舍不得没有修仙资质的两个老人晚年没有人照顾。

对于现在的霍小丹来说，这个副本的身份是为她量身定制的，那原身就是她，没有什么差别。

所以褚叔褚姨也是她珍重的家人，她这些天也一直在红鱼客栈帮忙。

褚姨走过来：“小丹，店里的会计还没上班呢，怎么这么早就来帮忙了？”

霍小丹抬头：“今天他们要去书屋，我过会儿也要和他们同去，就顺便早起帮帮忙好了。”

褚姨摇摇头：“没关系，店里现在人手足够，你闲着没事做一些就好了，还这么早呢，别太操劳了。来，早饭已经给你们备好了。”

李克生两眼放光：“好耶！褚姨，有酸菜肉包么？”

褚姨笑了下：“有的有的，都有呢。”

“诶，我也要！谢谢褚姨！”门口传来师战狂的声音。

几人朝门口看去，师战狂一身墨绿圆领袍，腰束蹀躞，手带深红护腕，长发高束，英姿飒爽。

她走进来，朝几人打了招呼。

褚姨乐呵呵地笑着：“好，都有都有，叔他做了很多呢。”

这时，内阁的门也开了。

桑林一走出来，月白内底，墨黑袖袍，金丝纹路，腰佩美玉，不饰一物。

他轻点耳垂上的脊骨，银发慢慢飘起来，无需他手动，脊骨便自发替他束好了发。

李克生啧啧惊奇：“修仙真好呀，现在桑兄你都不用自己把头发抬起来了。”

师战狂也走过去端详他：“绣夫人手艺果然好啊，这一天就做了件这么好的衣服。”

她捏着桑林一的袖子开始动手动脚：“诶，我摸摸……这么舒服？！”

李克生也凑过来：“真有这么舒服？我不信。”

霍小丹看了眼那边围着桑林一衣服乱摸的两个人：“别摸了，吃饭去，一会儿上学去了。”

李克生神情大变，哀嚎不已：“我不想上学……”

师战狂拉着他走了：“行了行了，既来之则安之嘛。”

桑林一这才从他们手中解救了自己的袖子。

四人在红鱼客栈吃了褚叔做的早餐，和褚叔褚姨道别后就准备前往青云书屋了。

小学期已至，今天路上的人甚至比昨日霍小丹卜算还多，街道上车水马龙，甚是拥挤。

李克生啧啧称奇：“这才大清早就这么多人？”

霍小丹则回他：“都是早起赶报道的学子。”

的确如她所说，街道上来来往往的基本都是带着包袱的学生，颇为年轻，多是人族，妖族和鬼族也不少。

青云书屋地处南面，占地颇大，旁边的南街也因为临近学府而颇为繁华，不少学生早起报道未食早餐，都在南街旁早早开市的早铺用餐。

桑林一和李克生得先去报道，师战狂和霍小丹作为特邀教师却能直接进去，在门口分别后，桑林一和李克生一起前往青云书屋的前堂。

前堂颇大，一廊下摆了书桌，正坐着位青袍弟子，他头戴束额，面色憔悴地拿着毛笔写着什么，桌子旁边的传音石正大声地传出气宇轩昂的声音：

“非人族往右廊走！人族往左廊走！”

李克生两眼泪汪汪：“桑兄，我不想上学。”

桑林一想了想，拿出一把糖给他：“给。”

李克生含泪接过：“这什么？”

“师战狂给的糖，她说不爱上学的孩子第一天去幼儿园离开父母都会不习惯的，给点糖就好了。”

李克生拆糖纸的手一顿，他抬眼：“……桑兄，你被师战狂带坏了。”

桑林一笑了一下：“也许吧。”

两人仍是在此分别，桑林一独自进了右廊，穿过长廊后，入一大院，牌匾上书“异人阁”。

旁边的小对分别是「生死异道」和「凡心勿扰」。

进入异人阁后，已经有不少人在一塔楼前排队了，桑林一也看到了谢长梦，他正抱剑靠在角落里假寐，似乎是嗅到了桑林一的味道，抬眼看过来。

谢长梦看见了桑林一，提着剑走过来：“大人。”

桑林一：“不用这么叫我，进异人阁后就是同窗，叫我名字就好。”

谢长梦顿了顿，像是在思考他真这么做了组长会不会把他撕碎，但他想了会儿觉得脑子卡住了转不动，于是干脆不想了，直接点头：“好。”

谢长梦指了指正在排队的队伍：“我们要先过检查。”

“……安检？”

“嗯……这么说也对吧。”谢长梦给他解释，“入异人阁需先查明鬼身或者妖身。”

“那面镜子——”

桑林一看过去，看到了塔楼门口摆着的一面等身水镜，鬼或者妖往前一站，镜子上就会出现对应的族类。

“验明身份后就能进去了，再验一次鬼气就能得到分班结果。”

“好，排队吧。”桑林一和谢长梦排队去了。

没过多久就轮到了谢长梦，他往前一站，水镜波纹抖动，一行字显露出来：「谢长梦，男，恶厉鬼，鬼龄6。」

旁边登录的弟子递给谢长梦一枚木牌，点了下头：“才六岁，年轻有为啊年轻有为。”

桑林一确实没想到和他一样高的谢长梦现在鬼龄六岁。

谢长梦冷淡地点了下头就进了塔楼。

下一个就轮到了桑林一。

虽然会显露名字，但桑林一并不担心鬼祖身份暴露，毕竟一千年过去，现世之中知晓四仙祖真名名讳的基本已经离开人世了。

桑林一确实挺好奇自己现在这个身份，按理来说他既然也是鬼，那他就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可他得到的记忆里全无他活着时的经历。

总而言之，桑林一也不清楚这具身体到底是鬼族的哪个族类。

他站在水镜前，一行字慢慢浮现：「桑林一，男，画皮鬼，鬼龄1006。」

写信息的弟子笔一抖，不可置信地看向他：“兄弟，你一千岁了才来读书？！”

桑林一：……

那名弟子泪目地把木牌递给他：“真是老当益壮，学海无涯啊！没想到真的有人能践行活到老学到老……哦不好意思，忘了我们已经是鬼了，那就死到老学到老吧。”

桑林一接过木牌，沉默着进了塔楼。

谢长梦等在大厅里，目睹了刚刚的事情，语气平静地感叹一句：“原来你刚刚好比我早死了一千岁啊。”

桑林一：……

虽然是事实，但听着实在奇怪。

桑林一没想到自己现在的身份会是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画皮鬼。

他本以为身为鬼祖身份会很特殊，却没想到如此平常。

他一边想着，一边低头看着手中的木牌。

木牌上刻有他的名字，像是学生证一样。

“你就是桑林一吧？”旁边传来一道声音，桑林一抬眼看过去，是个中年男人。

对方走过来，“仙十殿那边已经联系过我们了，你直接去甲班就好了。”

看样子是担心测量鬼气的时候出问题所以提前安排好了。

桑林一点点头，谢过对方后等待谢长梦检测鬼气。

如谢从青所说的那样，谢长梦死后鬼气浓厚，测量鬼气时旁边的教师连连惊呼：“这么高！还能高！继续高？！天哪，太高了！”

最后谢长梦理所应当地也进了甲班。

两人并肩走入甲班，室内已有一些人，看见他们后，一些零零碎碎的眼神落在身上。

桑林一只当没察觉，和谢长梦在后排落座。

谢长梦似乎还挺出名，旁边一男子小心翼翼给他打招呼：“……我认识你，你不是守朱雀门的煞青门巡逻弟子吗？”

谢长梦焉哒哒的，本来不想理人，但回忆起组长叮嘱地要和同学打好关系，勉强提起精神看向对方：“你好。”

对方顿了顿，问他：“你不是已经拜入煞青门了吗？”

谢长梦平静地回应：“我今年才六岁，还没读过书，掌门让我来学认字。”

对方的脸色一阵扭曲，过了好半晌才说：“……你们鬼族的年龄我实在看不透。”

他指了指自己：“我们海龟一族长寿，我今年都两百岁了。你……你比我高了两个头，才六岁？”

谢长梦不知道该说什么，脑子转了好半天，想起一句街坊邻居常说的话：“哦，那你还挺显嫩。”

归江枫：……

他似乎挺自来熟，又看向旁边的桑林一：“在下归江枫，这位兄台难道也是煞青门中人？”

桑林一则说：“并非，只是前来拜读。”

“哦哦，兄台看着真是英俊倜傥，英姿不凡。”归江枫夸赞他，“想必也是鬼中人杰吧。”

归江枫似乎还想继续说什么，门口却传来一道少女声音：“哥！”

归江枫一挺腰，匆匆跑向门口：“诶，来了。”

桑林一随意看了一眼，一粉裙少女站在门口，正和归江枫说这什么，归江枫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把她送走了。

归江枫回来后，刚刚好负责教导他们的掌教也来了。

是个留了非常长的白胡子的白发老人，高高瘦瘦，披了件蓝白外衫，看上去倒是仙风道骨。

“以后我便是负责教导你们句读课的老师，同时也是整个甲班的掌教了。我真身乃昆仑羊族，以后唤我羊掌教便是。”

“今日各位才刚刚完成学期报道。那么，我们就先讲解一下书屋内的学规和一些要求……”

班课时间不长，掌教似乎只是想让他们简单了解一下青云书屋。

青云书屋的铃声是一阵琴音。

“一会儿有一节武课，是大课，大家做好准备。好了，下课吧。”

说完，他像飘一样离开了教室。

旁边的归江枫脸色煞白：“完了……这么快就上武课……”

谢长梦站起来，看向桑林一：“走吧。”

桑林一点头：“好。”

武课需在练武场进行，桑林一和谢长梦换上了青云书屋的骑射服后前往练武场，因为是全学子的大课，所以李克生也在。

“桑兄——”他冲过来。

他神情焦急严肃：“我打听过了，他们说武课很严……我们这边三节课后就要考试。”

桑林一问他：“考什么？”

李克生咬牙，视死如归般闭上眼睛：“考连翻二十个后空翻。”

桑林一：？

谢长梦脸色平静：“还好，也不是很难。”

李克生却说：“这是我们天灵阁的考试，你们异人阁不考这个。”

桑林一有不妙的预感，沉默片刻后他问：“那我们考什么？”

李克生：“考踩高跷跳二十个梅花桩。”

桑林一：……

谢长梦微微张开嘴，问：“……为什么异人阁要考这个？”

李克生挠头：“好像是说因为异人阁的妖可以变成原型，更考验妖力。然后鬼族天生身体轻盈，跳梅花桩对他们来说挺简单的。”

谢长梦闭上眼睛：“……假的。”

李克生有被安慰到，看向桑林一：“桑兄，我特别好奇你踩高跷什么样。”

“我也想看。”熟悉的女声从旁边传来，李克生回头：“诶！你怎么来了。”

是师战狂。

她走过来：“忘了？我就是你们武课的指导老师。”

李克生眼睛一下子亮了：“那我们三节课之后要考试，是不是真的？”

师战狂立马明白他要说什么了：“啊，那个啊，是真的。不过那是上一届的武课老师的考试内容了，我可以换。”

李克生高兴地要跳起来了：“好耶……”

师战狂笑了一下：“我换成天灵阁考核内容和异人阁互换了。”

李克生的笑僵在了脸上。

谢长梦松了一口气，认真地感谢师战狂：“感谢有您。”

看着李克生一脸菜色，师战狂哈哈大笑：“哎哟喂，好了好了，我开玩笑的，我哪有那么可怕？放心，不考试。”

桑林一已经猜出来了，面色始终平静，师战狂拍拍他朝李克生说：“你看，桑林一肯定一早就猜出来了。”

李克生面如死灰：“师战狂，你都把桑兄带坏了。”

师战狂不服：“这是什么话，不是我们几个一起把他拐偏的吗？”

桑林一点头：“嗯。”

李克生：？

师战狂：？

琴音响起，要开始上课了。

师战狂招呼学生们聚过来，先简单做了个自我介绍：“师战狂，探龙镖局现任镖首。你们之中应该也有不少人认识我，我就不多说了。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们武课的特邀教师。”

“今天是第一堂课，就先来最简单的吧，大家热会身，绕练武场跑个五圈。”

旁边和刚刚来找他的少女站在一起的归江枫脸色一白：“这……这一圈就有一里了吧？”

他旁边的少女脸色也煞白煞白的。

师战狂幸灾乐祸：“还有，鬼族不许露原身飘，妖族也不许露原身。”

“好！开跑吧！”

她一声令下，学生们你看我我看你，还是认命地跑起来了。

谢长梦跑得很轻松，他在煞青门就经常锻炼，跑步倒是很简单，很快就拉了后面的人一大截。

李克生死活不愿意让桑林一跑前面抛下他，没办法，桑林一只好放低速度和他并肩跑步。

第一圈就很明显出现了差别，谢长梦跑第二圈的时候甚至已经赶上了队伍最末尾的归江枫和他旁边的女生，拉了他们一整圈。

归江枫跑得实在是太慢了，他和旁边的少女慢吞吞跑着，眼巴巴地看着旁边的谢长梦轻轻松松超过他。

归渔火看着谢长梦的背影，叹了口气：“哥，加油。”

归江枫泪目了：“嗯，加油。”

一对海龟兄妹锲而不舍地跑着，因为身高天生较矮，他们凑一起跑步像两个慢吞吞挪动的丸子。

李克生在跑第三圈的时候魂都要吐出来了：“不，不是说，身体，素质，加强了吗！我，怎么，没感觉，出来啊！”

桑林一：“……你还是别说话了。”

谢长梦已经快要跑完了，在又一次穿过大部队时，身边刚刚好传来一声惊呼声。

谢长梦立刻反应过来，停下脚步，扶住了旁边差点因为踩到了自己狐狸尾巴而摔倒的黄小仙。

黄小仙的尾巴被她自己踩了一脚，她两眼泪汪汪地抱着尾巴，不停地吹尾巴尖尖：“我我我我的尾巴！”

谢长梦低头看着她脑袋上因为疼痛冒出来的两只黄狐狸耳朵，忽然开口：“我记得你，你是昨天被抢了包的人。”

黄小仙抬眼，眼泪不停地流，她抹了又抹，但是越抹眼泪越多，甚至鼻涕都要流出来了：“是，是你啊！”

然后她冲出人群：“抱歉我下次再找你道谢吧老师老师我的尾巴负伤了救命啊！”

谢长梦歪了歪头，没说什么，又继续跑操。

桑林一和李克生也看见了，身边的妖族同学议论起来：“那是丁班学生吧？她好像连化形术都还没学好，怎么入青云书屋的？”

“是啊，我刚刚就在她后边，亲眼看见她尾巴忽然漏出来，然后她一脚就踩上去了。我见过左腿绊右腿的，还没见过狐狸左腿踩尾巴的！”

李克生若有所思，他大口喘气：“桑，兄啊！我是龙，你说，我是不是，也有龙尾巴啊？”

他一兴奋：“嘿，我成小龙人了！”

桑林一：“……别说话了，快跑吧。”

作者有话要说：归江枫和归渔火的名字来源于「江枫渔火对愁眠」，出自《枫桥夜泊》，唐，张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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