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渐流察觉到桑林一的眼泪后肉眼可见地慌了神,他手忙脚乱地伸手轻轻给桑林一擦掉眼泪,但桑林一沉默不语地坐着,眼泪接连不断地往下流,他根本擦不完。
“别哭。”
江渐流凑近,亲了亲桑林一的唇,可没有用,他就又拙笨地去舔桑林一脸上的泪水。
一路往上舔,桑林一眯着眼睛,因为江渐流不停地亲吻他的眼皮而终于不继续流泪了。
因为哭过,加上江渐流不停地亲吻,桑林一的脸上浮了一层薄红,银白的眼睫耸动着,似乎因为刚刚江渐流隔着眼皮舔舐眼球而有些不适。
江渐流抿唇,忍不住又凑近和他接吻。
桑林一收了眼泪,摸了摸脖子上的项链:“这是什么?”
江渐流回答他:“钥匙。”
“我死之后,离开这里的钥匙。”
桑林一沉默不语,攥进了项链。
“我死之后,离开这个世界的门会出现,用它打开门。这一次,不需要那辆列车来接你了。”
江渐流握住他的手,眼含期待:“所以,这一次你会留下来的,对吧?”
桑林一点头:“是,我不会走。”
他语气坚定地重复:“我会留下来。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在。”
江渐流顿了顿,随后呼吸开始变得粗重,他抱紧桑林一,难耐地亲吻他。
桑林一则慢慢问他:“为什么墙上挂满了空的画框?”
江渐流回答他:“我找到了一只特别的怪物……他疯疯癫癫的,但很会作画。”
“我没杀他,我把他关起来了。”
“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再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就会死了……”
“我好想你,我的脑子里全是那天的回忆。所以我想让他画下来,我要挂满这座城堡。”
江渐流有些烦躁,“但他画不出我要的。他画里的你跟你很不像,所以我一直都不满意,那些准备的空画框也没有用。”
他很认真地说:“我想要那些画里全是你,要最完美的。”
桑林一想了想,“你是怎么让他画我的?”
“我告诉他你的样子,让他照着我说的画。”
“我怀疑他是在故意敷衍我……因为明明他给别人的画就是好看的,偏偏画的你我怎么看都不满意。”
江渐流抬眼,“要不然我还是砍了他的头吧。”
桑林一却摇头,“或许只是因为他没有真的见过我。”
“现在我来了,他也许就能画了。”
桑林一嘴角上扬:“而且,现在不止能画我了。我们都在这里,他可以把我们一起画进去。”
在江渐流怔愣的眼神里,桑林一抬手捧住他的脸:“那些画里不再只有我,而是有我们了。”
“我们的记忆会变成画,被挂在这里,你不仅能看到我,还能看到和我在一起的你。”
江渐流发着抖,兴奋起来:“……好!好!”
“我带你去见他,我带你去。”
江渐流突然激动起来了,他牵起桑林一,带着他跑向楼梯。
桑林一顺从地跟着。
可走到通往地牢上的楼梯上时,江渐流又忽然停下来了,他扭头,神情焦急:“不行,不行。”
桑林一问:“什么不行?”
“下面很多血。”江渐流轻轻拥抱他:“太脏了。”
“我把他带上来,你留在这里。”
他说着,转身要走,桑林一却忽然抬手拉住他。
江渐流回头,对上桑林一认真的眼神:“没关系。我跟你一起去。”
江渐流怔愣地看着桑林一走到他身边,牵起他的手:“我们一起去。”
江渐流的眼神变得空洞,站在原地没动。
桑林一看着他:“怎么了?”
江渐流恍惚般地摇头:“我好像……”
他不知道该怎么描述。
眼前开始出现大块大块的黑色团雾,覆盖在眼球上。
他忽然不太敢去看桑林一,因为那些逸散的黑雾会吞噬掉桑林一。
江渐流弯腰,捂住心口。
桑林一抿唇,抬手轻轻捧住他的脸,尽力抑制话语带着的颤意:“……疼吗?”
江渐流怔愣地摇了摇头,空洞地看着桑林一,像是隔着什么在看他,随后慢吞吞地说:
“要是我有身体就好了……我们也可以被记录了。”
桑林一的手猛地一颤。
他突然觉得眼睛一片酸涩。
几年前,他走在街道上,拒绝了街头摄影师的拍照请求。
江问他:“你好像不太喜欢拍照,从小没见过你拍几次照。”
桑林一只是笑着回答他:“我不喜欢被框进照片里,照片里的我是假的,现实的我才是真的。”
“而且,我遇到的很多事情都和你有关,不需要照片也能因为听你说想起来。”
江却叹气:“可我也想我们的故事能被照片记录下来。可惜这不太可能,照片只能拍到花,拍不到我。”
“要是我有身体就好了,我们也可以被记录了。”
桑林一因为这句话而有些恍惚。
他问江渐流:“……你想起来了?”
江渐流却垂眸:“我不知道……我只是,忽然脑子里像被针扎了,有些痛,可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莫名想起了这句话。”
他看着桑林一:“是我们吗?我们以前。”
桑林一微微张口。
他想说,是的,那是以前的我们。
你是我口袋里的白玫瑰,是窗边梧桐叶,是门口杨柳树。
可他说不出口。
他只能低头,竭尽全力憋出一个字:“……嗯。”
可江渐流并不在意。
他显而易见地又激动起来,因为他和桑林一的相遇在更早之前:“那就好,那就好。”
“你遇到的不是现在这个马上就要死的我。”
他激动地牵着桑林一往下走:“让他把我们画下来吧,把我们的再次相遇记录下来。”
“如果之前的我没能和你留下什么,这一次可以了,我们能被画下来了!”
桑林一跟着他,“……好。”
正如江渐流所说,地牢里很多血,桑林一的白袍拖在地上沾满了污渍,但他们都没去管,只一路往地牢深处走。
地牢的牢房里还有不少怪物,他们看到江渐流后或多或少都有应激的反应,或是尖叫或是后退。
可江渐流只是牵着桑林一匆匆往里走。
直到来到一处特殊的牢房前。
牢房内满是鲜艳的色彩,被人用画笔涂满了意义不明的色块,看上去不像牢笼,而是一个画室。
一个男人跪在角落里,身边满是颜料盒和挤满了颜料的画板。
听到脚步声,他开始发抖,随后慢慢转过身。
桑林一这才看清了他的样子,明白为什么他明明是完整的人形却是怪物。
他的整个胸口是空洞的,不仅没有血肉内脏,也没有骨头。
他脸颊凹陷,面色青白,看到江渐流后四肢伏地:“黑……黑皇帝……”
他不停求饶:“我……我今天一定能画出来您想要的画!一定能……别杀我,别杀我……”
江渐流拉开牢门:“画,这是最后的机会。”
怪物哆哆嗦嗦地直起身,看到了江渐流身边的桑林一,可却什么也没质疑,反倒是问:“陛下,那您还是按之前说的那样让我画吗?”
桑林一觉得奇怪,他已经站在这里了,如果江的描述是相像的,起码怪物已经认出来他了,怎么还会问是不是按描述画?
他侧过头问江渐流:“……你是怎么描述我的?”
怪物听到了,随即居然惊讶地看了眼桑林一。
江渐流想了想,认真地回答:“我说,你像白色的纸,白色的月亮,白色的茶杯。很漂亮,白色的,轻飘飘的,我很喜欢的样子。”
桑林一张了张嘴,神情很是错愕,最后无奈地笑了一声:“好吧。”
难怪这只怪物画出来的画江渐流一直不满意。
他看向怪物:“这一次照着我画。”
怪物快要高兴地哭出来了:“好!好!没问题!”
江渐流点头:“那就画吧,不过这一次要把我们都画进去。”
怪物难办地看着他们,“在这里吗?”
桑林一明白了,“我们上去,找一个地方再让他画。”
江渐流立刻答应了:“好。”
桑林一还是觉得专业的事要交给专业的人来做,扭头看向怪物:“去哪里合适?”
怪物泪目了:“都行,都行,只要不在这里。”
桑林一点头:“那就走吧。”
他看向江渐流:“我们去树下面,怎么样?”
江渐流:“好。”
他又带着桑林一回到地面,和他一起走出了城堡。
虽然桑林一知道自己来过这里,但因为那段记忆被剥夺了,他看到这个世界的景色时仍然愣了愣。
大片大片的红色云雾,一望无际的绿色花墙。
以及城堡旁边,一棵巨大到高耸入云的树。
桑林一面朝那棵树问江渐流:“那就是你?”
江渐流:“对,那就是我。”
说完,他又开始焦虑:“会很奇怪吗?我其实是一棵树。我也是怪物吧?可你呢,你不像是怪物。你会喜欢上是怪物的我吗?”
他喋喋不休,还要继续说下去,桑林一却提前打断了他:“不会。”
桑林一认真地回答:“你是树也没关系,是怪物也没关系,我很喜欢你。”
江渐流眯了眯眼睛,像是很高兴。
跟在他们后面的怪物算是看明白了,他要想活下去,真正应该奉承的不是黑皇帝,而是这个人。
他也干脆不问江渐流的看法了,直接问桑林一想要怎么画。
而桑林一就是打工人最喜欢的那类甲方,只是说:“你来安排吧,我们都不懂画。”
江渐流补充:“必须把他画得很好看。”
怪物战战兢兢地抱着巨大的画板:“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