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林一举着那把黑伞走进先生的楼。

鱼头人管家站在电梯前面，看见桑林一后朝他招手：“先生在等你，去33层吧。”

桑林一点头，提着伞走进电梯。

伞面上的雨慢慢滴下来，在电梯地板上留了一小团水渍。

桑林一垂眸，一言不发。

电梯门缓缓打开。

第33层是一个开阔的大平层，结构是半圆式，靠近阳台的位置被落地玻璃围了一圈，家具很少，只有一套背靠玻璃的环形长桌靠椅和两个装满书的书架，再然后就是旁侧两个紧锁着的隔间。

先生背对着桑林一站在窗前，他没穿西装外套，黑色马甲裹着他的躯体，勾勒出优越的腰部曲线。

他听见身后的声响了，没有转身，说话的声音仍然温和：“第一个任务就失败了。”

桑林一的回应是闭眼鞠躬：

“抱歉，先生。”

“俘虏和我玉石俱焚，我没能带回来她。”

先生转身，拉开长椅坐下：“你应该明白我不在乎这些。”

“是。”桑林一换了个说法，“我成功潜入了，但被要调查的对象发现，对方明白我是要带走她的人，选择和我搏斗。”

“我……技不如人，输了。但关键时候她发疯了，选择自我了断。”

“发疯？”先生的声音很轻，“怎么个疯样？”

“那一层有毒液，似乎是银议员私下研制的，调查对象跳了进去，直接腐蚀死亡，我甚至没能带回她的骨头。”

先生默不作声，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桑林一选择主动：“我没能带回她，但我带回了一些毒液。”

先生的手指动了动，终于又开口：“毒液？”

桑林一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剂试管，递给先生。

先生伸手接过，拿在手里晃悠：“……呵。”

“好吧，”他随手把试管丢在桌上，似乎并不在意，“也算个收获了？”

他的语气很轻，不像是生气，像是嘲讽。

桑林一不做回应。

很快，先生就想好了给桑林一的安排：“第一次不习惯，到也算正常。”

“现在我可以给你第二次机会。”

“但任务失败了，作为狗，是该有点惩罚的。”

先生将一个黑色项圈丢给桑林一。

桑林一抬手接住，抬眼去看先生。

“这个东西会在你下一次任务失败后直接爆炸，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不过你不会死，你只是会花点时间再长一颗新的头。”

“我很乐意看到没什么用的狗换了个脑袋之后办事利索点。”

“现在把它戴上吧。”

桑林一没有犹豫，直接戴上了项圈。

先生似乎对他二话不说就动手的反应很满意，点了点头：“去休息吧，我很快会给你第二个任务。”

“是。”

桑林一转身离开。

他进入电梯，回到了自己的32层。

他把黑伞放在了门口，走到镜子前打量脖子上的项圈。

戴上了就没有办法再取下来了。

不过这也是挽回先生信任的必要举措，这一次任务失败让先生对他很不满意，好在他好歹带回了鬼婴母爱人分泌的液体，让先生觉得他还有点用。

如果桑林一没猜错，先生会让他再去一次银的楼。

他刚刚编的那段话亦真亦假，掩盖了大部分事实但也不是没有真的部分，先生可能也没太信，不过他也不在乎。

毕竟桑林一只是他半路捡回来的狗，用来帮他做一些他不方便做的事。

而这些不方便的事，桑林一从银的口中打探到了一些。

上层和下层分割严重，上层居住着大部分妖魔，而这些妖魔中一些德高望重的会成为议员，参选上层议会。

宋姑姑也是议会的一员，而她之所以在下层，这是因为屠宰场的特殊性。

屠宰场是人类的安置所，是下层的唯一建筑，上层的妖魔并不愿意进入下层，而同时下层的人类除非是食材也不能进入上层。

同时上层严禁妖魔私自饲养人类。

因为妖魔们害怕人类靠近太阳神树，妖魔们害怕着太阳的复苏，他们认为人类靠近了太阳神树的中心，可能会让太阳重新诞生。

而太阳的存在对于妖魔来说会让他们重回混沌。

他们不能允许对夜航船的掌握到人类手中。

于是他们绞尽脑汁阻止人类寻找太阳。

建立屠宰场、将人类饲养、吃掉他们、不允许他们进入上层……

妖魔称之为“驯化”。

而在人类中，寄生了魔种的人是特殊的。

按照银的说法，所有被魔种寄生后的人已不能再算作完整的人。

当他们触犯了魔种的职名，魔种会彻底降临。

如果桑林一的精神变得混乱，那么萨罗尔会吞噬掉他，替代他成为他这个人，从而登上夜航船。

这就是斯凯蒂他们所说的，在触碰了禁忌之后他们会降临的意思。

虽然寄生在人类身上的魔种只能停留很短的时间，却仍可以给出一些讯息。

这也是宋姑姑为什么私自在屠宰场举行祭祀的原因。

宋姑姑作为上层议会选出来的唯一一个管理屠宰场的总管理员，她垄断了整个屠宰场的食材供应，但同时对上层的变化也所知甚少了。

她将手下塞进议会做她的耳朵和手，以确保无人能撼动自己屠宰场管理员的地位，一边在屠宰场偷偷进行祭祀，让魔种们寄生在人类身上。

她想要从这些混沌魔种口中得到太阳的消息。

她举行一场又一场祭祀，为了让魔种来到夜航船，从他们口中知道陨落的太阳到底去了哪里。

但她的祭祀大部分时候都以失败告终，即使成功了，那些魔种的停留时间也短到几乎只有几秒。

而先生的目的，和宋姑姑异曲同工。

先生的势力越发强大，上层的议员们大多以他为首，先生这么做，同样是为了屠宰场。

先生是少数知道宋姑姑在私底下做什么的议员，而他想要顶替这个位置。

他想要接管屠宰场。

银并不了解先生这么做的目的，但他猜测先生应该也是为了陨落的太阳。

为了得到太阳的消息，先生和宋姑姑势如水火，互不相让。

桑林一呼出一口气，转身去洗漱，然后就躺在床上准备休息。

在和银说过话后，他的羊皮卷更新了。

现在最前面是十位魔种，然后是阿扎尔时代的事，再然后是一片空白，后面就是新更新的史诗。

【太阳神树被妖魔建为两层，上层居住妖魔，下层饲养人类。】

【下层建立屠宰场，宰杀人类以喂养妖魔。】

【屠宰场管理员宋姑姑多次举行祭祀，想要从魔种口中得到太阳的讯息，均失败。】

【上层妖魔先生试图躲得屠宰场管理权。】

然后戛然而止。

现在缺的史诗就只有在夜航船建立和现在之间的部分了，至于之后的史诗，鉴于现在已经有了的部分已经和现实正在发生的事重叠，桑林一猜测最后一部分史诗会在太阳被找到的时候出现。

那么现在，就只能顺其自然了。

他没办法回到下层，只能留在上层先帮先生做事，为他在上层铲除异己。

至于屠宰场那边……

如果其他玩家内耗，自相残杀，那他不介意做那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渔翁。

第二天。

桑林一从鱼头人管家那里得到了新的任务。

先生比桑林一想的要更疯一点。

他直接让桑林一去杀死一位议员，并直言不用藏着掖着地暗杀，可以正大光明地动手杀人。

桑林一听了鱼头人管家的吩咐后站在原地沉默了许久，最后点点头：“我明白了。”

然后提起伞，真的准备走了。

鱼头人管家拦下他：“你要什么东西吗？”

桑林一想了想：“那能给我一个打火机吗？”

鱼头人管家眨了眨两颗大鱼眼珠子，盯着他：

“杀人放火？你确定吗？”

“如果不行就算了。”

“打火机没有，但我能给你这个。”鱼头人管家掏出一个手掌大的黑色圆球。

桑林一接过，掂量掂量发现重量还挺重：“这是什么？”

“炸弹！”

桑林一：……那你既然都给我这个了为什么不给我打火机。

鱼头人一拍光滑溜圆的脑袋：“一拉引线过个几秒就能爆炸。好了，去吧。”

桑林一点头，把炸弹塞进衣服口袋里就转身出了大楼。

桑林一又见到了之前送他的那位司机，司机看他一眼：“这次没什么好说的，你直接进去就行。”

桑林一：“不需要潜入？”

“需要啊。”

“没有身份？”

“没有。”

桑林一沉默一会儿：“好吧。”

司机没带桑林一去那位议员楼的正大门，而是把他放在了楼的附近。

桑林一下了车没打开伞，他把伞装在袋子里背在背上，悄悄往楼的侧边走。

来了上层两天，啥也没学会，爬楼的本领是越来越强了。

他用触手攀附在光滑的玻璃上，慢慢往上攀爬。

好在有触手，虽然爬得也很费力但放慢了速度也不是不能爬。

桑林一花了很长的时间爬到了顶楼。

随后他趴在玻璃上，拔出伞，用力一戳。

“咔啦——”一声后，玻璃碎开，桑林一跳进楼里。

出乎他意料，他现在在的地方似乎是阳台，一堵厚墙隔住了他，要想进去只能通过唯一的一扇门。

桑林一走近门，尝试打开，结果他只是轻轻一拧门把手，门就打开了。

花香扑面而来。

桑林一抬眼，看见了前面站着的男人。

这是一条古怪的走廊，地板是云，天花板是螺旋楼梯，两侧则是密密麻麻的书架。

而走廊的另一边，同样是一扇普通的木门。

男人抱着一束花背对着桑林一站在走廊中央。

桑林一的反应是用触手快速攻击向对方！

男人侧过身，抬手轻而易举捏住了一根触手。

桑林一看见了他的侧脸，那是一张被烧掉了面皮只剩下骨头和肉的脸，眼珠外凸。

男人用力一捏。

剧烈的痛感从后腰传来，桑林一猛地后退一步。

被男人徒手捏断了前肢的触手快速抖动着，像是发狂了。

男人转过身，把那束花轻轻放在了地上，然后看向桑林一：“你是来做什么的？”

“我的楼的顶层，外人可不能进。”

桑林一收回被掐断了一部分的触手，抬手轻轻抚摸断口处。

很快，触手长出了新的部分。

桑林一的额角溢出冷汗，他忍着疼，面色是冷的。

他抬眼看向对方：“没什么好说的，你知道我是来做什么的。”

他说着，就要再次攻击男人。

男人抬起右手，食指和大拇指指尖相连构成一个圈，随后三根手指直竖，他将手放在右眼前，隔着手指的圈，他被烧焦的眼球的那一部分皮肤在手指内看起来像是正常的。

“右手。”他轻声说。

“咔——”

桑林一的右臂被莫名的力量生生扯下。

被扯掉的右手软绵绵掉在了地上。

桑林一下意识痛苦地去捂住伤口。

但他却发现被扯下的右臂处并没有流血，取而代之的是一团团棉花从伤口里掉出来。

桑林一眯着眼睛，痛苦地去看那个男人。

男人放下手：“我不喜欢看到血。”

他说着就要再次举起手。

然而这一次，桑林一先他一步。

【限时道具「公主的长刀」已使用，倒计时十分钟，开始计时。】

桑林一左手握刀，刺向男人右臂！

一刀命中！

男人的右臂直接被切掉，断肢落到了地上。

男人后退两步，抬眼去看桑林一：“……”

他的伤口处也是棉花。

桑林一恍惚间明白了。

他闭了闭眼睛：“这个地方是假的。”

生命值没有扣除，精神值也是稳定的。

很明显，这一切都只是幻觉。

随后他直起身，似乎身上已经不痛了。

男人后退两步：“到底是谁派你来的……”

桑林一冲向他，眼神狠厉：“那不重要。”

男人抬手去掐桑林一的脖子，桑林一被他用力一掐后手臂失力，没能成功一刀毙命，男人只是腹部被砍伤了一条伤口。

桑林一用力抬刀去砍上面男人掐住他脖子的手臂，男人快速松开没让桑林一砍到。

男人的动作分外凶狠，他掐得很用力，桑林一濒临窒息。

【警告！玩家生命值快速下降中！目前生命值：34！】

桑林一眼前发黑，他咬牙，使用了背包里的道具。

【一次性道具：兔女郎的兔耳已使用。】

呼吸猛地平缓下来。

桑林一左手乏力，正常握刀是不稳的，他只能反握，整个手掌都握住刀柄再让刀往下横在手臂前面。

桑林一借着短暂的时间很快再度行动，他抬起腿，一脚踢向男人。

男人咬牙侧身躲开，桑林一却好像知道他躲开的方向，踢的那一脚本来就是歪的，长靴直接踢中了他的右肩膀，男人闷哼一声往后退。

桑林一一刀砍下。

男人痛苦到地，腹部和胸口都冒出了棉花。

他还想挣扎着爬起来逃走，桑林一一脚踩下去，踩在了他的脖子上，力度正好，不会压死他，却也能让对方感受到窒息的痛苦。

桑林一弯腰去看对方，眼睛微微瞪大，脸上面无表情：“怎么出去？”

男人倒在地上不停挣扎，咬着牙扑腾，两只脚不停往桑林一身上踢，仅仅依靠一只脚的力量没办法让男人停止挣扎。

桑林一烦了，再次拔刀，一刀扎进男人的左膝盖。

男人的表情异常痛苦。

桑林一松开脚：“回答我。”

男人倒在地上喘着粗气，“……我不会说。”

他笑了一声，“你就算在这里把我杀了也没用，在这里死了，我在外面还活着。但你不一样，你如果在这里死了，那就是真的死了。”

桑林一直到是说不动的了，也就不再理会他，开始环顾四周。

他抬腿朝另一扇门走去。

和毫无障碍就打开的第一扇门不同，这扇门无论桑林一怎么拧门把手打不开。

由于这个地方的特殊性，桑林一觉得用刀强行把门打开可能是不行的。

他只能又继续看别的东西。

男人躺在地上，外凸的眼珠一直在转动，眼神死死凝在桑林一身上。

“不动手把我杀了，我就会杀了你。”

桑林一侧过身，只是垂眸轻描淡写看了他一眼，没什么表情，却比任何表情都来得嘲讽。

男人握紧拳，痛苦地喘气，声音嘶哑：“我会杀了你的……”

桑林一没理他，走到了书架墙旁，抬手去拿那些书。

但他一本本看过去，这些书全都只有书皮和空白书页，什么内容都没有，封面书皮也只是普通的空白牛皮纸。

线索又断了。

桑林一蹲下，去研究地上的云。

他们现在的地面是云，但并不真的是云，类似于一层蓝色地板上浮了一些白雾。

桑林一尝试抬手去拂开那些云。

他成功了，云雾被他挥开了一小部分，露出了真正的蓝色地板。

而桑林一也看见了地板上的透明拉杆。

他抬手握紧拉杆，小心翼翼往上抬——

一个方形的坑洞出现在眼前，连同它里面的一颗人头。

一颗长相优越的男人头。

倒在地上不得动弹的男人忽然发疯般地大叫：“你敢！你敢……！”

桑林一抬眼，轻描淡写地笑了一下：“找到了。”

随后他伸出手，白皙修长的手指握住了头的两侧，随后用力一拽！

一声肉的撕扯声。

那颗头被拔了下来，躺在地上的男人顿了顿，随后发出惨烈的尖叫声，汹涌的火焰从他身上无缘无故地冒出，随后快速席卷他的整个身体。

桑林一站在一旁，看着火把男人烧成灰烬，他的肢体由于痛苦在火中扭曲。

桑林一垂眸，不再去看。

而手中的头也同时变为灰烬，什么也不剩地从指缝中流走了。

眼前的场景开始扭曲。

等回过神，桑林一抬眼，他已不在那色彩鲜艳的走廊，而是阴暗潮湿的宽阔房间。

整个房间都很空旷，一个巨大到直通天花板和地板的大型水缸被放置在右侧，里面的鱼类全都是人身鱼尾。

桑林一走近鱼缸，一条人鱼轻飘飘游到他身边，金发如海藻般散开游荡，她看着桑林一，声音微弱：“救救我……”

桑林一看向她的腰部，人肉和鱼尾被一根白线人工缝合在了一起。

桑林一转身不再去看她。

他救不了任何人。

他沿着水缸往前走，越来越多人鱼游过来，隔着一层玻璃想要触碰他，和他对话。

桑林一直直往前走，没有往身侧看一眼。

前面是一张病床，吊瓶杆就在那一侧。

桑林一走到了病床前。

病床上躺着一个失去了头的男人。

桑林一垂眸看他，知道对方已经没有办法活过来了。

虽然他还活着，但灵魂已经被桑林一杀死在了他自己创造的幻境里。

桑林一举起手上的刀，插入他的心口。

【限时道具「公主的长刀」三次使用机会已全部使用完毕，道具已损毁。】

刀插在男人的心口上，慢慢化为烟雾，在空中散开了。

桑林一转过身，朝来时的方向走去。

人鱼们激烈地拍打玻璃，朝桑林一发出似哭似怒的尖叫声。

桑林一走到阳台的门前，这一次他打开，是真正的阳台。

他站在栏杆上拿下伞，把伞抱在怀里，转身面对房间往后一跳。

鱼头人给他的炸弹被他同一时间扔进了房间。

伞被他打开，稳稳当当带着他往下滑翔。

而在“嘭——”的一声巨响后，楼的顶层被炸开。

鱼缸也碎开了，水开始往下倾斜，顺着一层层楼往下倒，活着的人鱼们顺着水流往楼下游，一时之间人鱼为得到自由的兴奋尖啸声和楼内慌张的喊叫声震耳欲聋。

但很快，动物们走出楼，拿出武器开始屠杀人鱼。

一把把刀扎进人鱼的身体，血腥味铺天盖地。

动物们并不在乎这栋楼的主人已经被外来者杀死，失去了主人的他们现在只想杀死主人饲养的食材然后饱腹一顿。

在血腥味、火药味和尖叫声、血肉吞咽声中，握着伞往下坠落的桑林一闭上了眼睛。

看，他救不了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