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玫洛妮斯直接拿起桌子上那杯咖啡一饮而尽，牧枫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他这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动作给震惊了。
“你……你还好吗？”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刚刚喝的那杯咖啡到底有多难喝，一口下去就满嘴苦涩不说，更要命的是回味过后还有一股酸味儿，像是水果坏了的怪味，本来他是看玫洛妮斯一脸嫌弃，所以想逗逗他，毕竟这么难喝的东西光他一个人尝到实在是太亏了。
没想到玫洛妮斯居然毫不犹豫的喝完了，这到实在是有些超乎牧枫的预料，果不其然，玫洛妮斯的脸色忽然变得很差，终于在把最后一口咖啡咽下之后玫洛妮斯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好……好难喝的东西，简直就像阴沟里的脏水一样……”
阴沟里的脏水？
这是什么形容？
牧枫刚想说话又忽然想到什么，直接把刚刚想说的话给咽了下去，随后他拉住了玫洛妮斯的手，十分诚恳的道歉：“对不起，我不该逗你。”
“为什么要道歉？”玫洛妮斯有些奇怪道：“你怎么总是莫名其妙和我道歉？”
“因为我让你的味蕾遭受了折磨。”
“……”
玫洛妮斯嘴角抽搐了一下，随后干脆别扭的扯开了话题：“你刚刚说的答应我一个愿望，真的无论什么都可以吗？”
牧枫点了点头：“什么都可以，只要我做得到。”
“那……”玫洛妮斯似乎有些不确定的抬起头来望着牧枫，冰蓝色的眸子里满是憧憬：“你可以带我离开这里吗？”
“离开下层世界吗？”
“嗯……”玫洛妮斯声音轻而缓，似乎并不是很确定坎思是否会答应自己的这个愿望：“我没有什么别的愿望，唯一想要的就是离开这里，我知道就算是你们，想要把一个下层世界的人带到上层世界也是有一定难度的，所以那个米格特才会如此谄媚你，其实他想要的也只是那个机会而已。”
“没错。”牧枫点了点头，在坎思的记忆里提到过一点，上层世界的人如果想要将下层世界的人带上去需要办理一定的手续，每年能来到上层世界的人是有限额的，并且只有贵族们才会有这样的名额和机会。
所以哪怕是作为下层世界最大商会会长的米格特在没有贵族为他举荐名额的时候他也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去到上层世界的。
而正如人们所说，上层世界所拥有的资源和人们的日常生活是完全不一样的，如果去到了上层世界，那么哪怕你只是一个在贵族家里工作的小小佣人所拥有的生活也是要比下层世界要好上几十倍的。
简而言之，上层世界就相当于是美好生活的代名词，所以每年才会有无数人想要去到上面生活，因为他们想远离自己所一直生活的苦难环境，而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争取名额去到上层世界。
可是连米格特想要拿到这样的机会都如此困难，那么对于更多的普通下层人来说，其实根本没有机会，他们一辈子就只能待在这个黑暗的下水沟里无谓挣扎，最后却会发现自己其实努力了一辈子什么也没能改变。
或许这就是命。
见到牧枫有些犹豫，于是玫洛妮斯微乎其微的叹了口气，接着小声道：“你如果不想使用你们家族的名额，也可以偷偷把我带上去，不用给我身份铭牌，等去到上面以后我就会和你分开，绝对不会拖累你，并且以后也不会来找你的。”
“你疯了吗？”牧枫有些不解：“偷渡者在上层世界如果被抓到是会受尽折磨而死的，并且死后还会把尸体挂在上下层世界的连接通道前示众，所以不然你以为为什么明明上下层世界的通道没有多少人把守，但是下层世界的人无论有多渴求想要来到上面都不敢？因为偷渡者的下场很惨，而你如果在上层世界没有身份铭牌的话什么都无法购买，没有居所没有食物和水源根本撑不了多久就会被人发现。”
牧枫说着说着便有些生气：“而你现在居然说要我把你带上去之后抛下你，让你成为偷渡客，你不怕死的吗？”
然而牧枫刚刚问出口之后就后悔了。
因为他忽然想到玫洛妮斯或许真的不怕死，毕竟像他这样的人已经在绝望中度过了一段日子，或许活着有些时候对他来说确实是要比死了还可怕，所以他不怕死。
然而牧枫却没想到玫洛妮斯在听了他这话后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接着反问道：“坎思，你说人为什么会怕死？”
牧枫沉默片刻，随后道：“因为害怕死亡的未知，人们不知道死后的世界会去往哪里，也不知道人死之前会遭遇什么样的痛苦，因为死去的人无法告诉活着的人死亡是什么样的一种感受，而人类也无论怎样研究死亡都不会有一个准确的结果，所以人们害怕死亡。”
玫洛妮斯听了牧枫的见解之后怔了片刻，随后居然微微勾起了唇角。
玫洛妮斯长得本来就很好看，如今这一笑更是倾国倾城，说是勾人魂魄怕也不为过，就算是连牧枫也被他这一笑给愣的失神了片刻。
“你的理解很有意思，但是我觉得人们害怕死亡其实是害怕死亡所给他们带来的失去。”
“因为一个人如果死了，就再也见不到他的亲人，再也无法和自己所在乎的人说上一句话，失去至亲和失去挚爱，只要死亡存在，那么无论对于死人还是活人来说就都是一种失去。”
说道这里的时候玫洛妮斯忽然停顿了一下，随后语气淡下去，又抬起头来对着牧枫笑了一下。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怕死吗？”
牧枫没有说话，因为他已经知道了答案。
果然下一秒玫洛妮斯就道：“因为我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
“我没有亲人，也没有人会因为我的死亡而悲伤，我的死亡不会给任何人带来失去，包括我自己，所以我不怕死，因为死亡的恐惧对我来说并不存在。”
牧枫听着他说这些，忽然心底涌起一股莫名的难受，他于是干脆伸手拉住了玫洛妮斯的手腕，随后又向下握住了他的手心，玫洛妮斯感受到牧枫的动作后也没有反抗，反而是回握住了他。
“但是……”
玫洛妮斯犹豫了一下，却最终没有说出来自己接下来想要说的那句话。
牧枫正等着他的下文呢，忽然看到玫洛妮斯沉默了一下之后就再也没了开口的意思，于是也干脆没有多问。
玫洛妮斯见到牧枫没有追问的意思，于是也在心底稍稍松了口气，只不过在那口气松了之后却又从心底密密麻麻的钻上来一股遗憾。
为什么没有问下去呢？
“好了，你不用担心，我之前答应你会完成你的一个愿望，那么说到做到你要什么我都一定会给，等过一段时间……”
牧枫在心底稍微算了一下时间：“大概四天之后，米格特那边就会给我消息，等我把我要办的事情办完我就带你离开，至于这段时间的话你就先跟着我吧，店里那边的事情我会让人去处理，你不用太担心。”
玫洛妮斯大概也没想到牧枫居然真的会履行一个因为玩笑话而答应下来的诺言，于是愣了一下之后道：“我以为……你只是和我开玩笑的。”
所以哪怕他是真的想要达成离开下层世界这个愿望，在听到牧枫那句玩笑般的话时也没太过当真。
毕竟像他们这样的贵族不是最喜欢以捉弄他人为乐了吗？
“为什么……”
玫洛妮斯喃喃道。
坎思啊坎思，为什么你会和那些人这么不一样，为什么明明可以当做无事发生的一句话玩笑却还要和他道歉并且答应他并不合理的一个愿望，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因为啊……”牧枫笑笑：“因为我觉得对别人轻易许下诺言是一种很不负责任的行为，既然说了就必须做到，所以在我说出只要你喝一口那个咖啡就答应你一个愿望的时候，只要你做了，我就一定会做到。”
“玩笑般的诺言也可以当真的哦，玫洛妮斯。”
牧枫说完就拿着玫洛妮斯喝完的咖啡杯去了前台和店员沟通，或许是因为这杯咖啡真的惹到了他，于是玫洛妮斯隔着老远都能听到牧枫和店员理论的声音。
真是一个奇怪的人啊……玫洛妮斯想。
紧接着他又想到了自己刚刚说了一半又被咽下去的话……
他刚刚想说的其实是——但是现在好像有些不一样了，他似乎有些怕死了。
具体为什么呢？
大概是因为，他有了一个在乎的人。
玫洛妮斯朝着走在自己前面的那个人望去，坎思的背影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为他似乎渐渐的成为了自己身边唯一能称得上朋友的人，而陌生是因为坎思毕竟是上层世界的贵族，他深知自己的身份和他有天壤之别，但是还是架不住坎思的死缠烂打。
但凡他对自己稍微差一些，不要对他那么好的话……
玫洛妮斯想，或许他还会是那个孤注一掷，对死亡毫无惧怕的勇者。
可是坎思对他太好了。
好到让他几乎产生了一种错觉。
一种，名为喜欢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