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枫不知道玫洛妮斯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于是也没有多问，直到很久之后玫洛妮斯才又缓缓开了口，他的声音虚弱又缓慢，就好像是在撕开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一般。

“我……”玫洛妮斯顿了一下，似乎是终于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一样：“我后来被一个自称是我‘叔叔’的人收养了，但是他对我并不好，一直到后来我才明白他收养我并不是因为什么亲情还是爱心泛滥，而是因为……看上了我这张脸。”

玫洛妮斯抬起头，银蓝色的眸子中像是汪了一涌泉水，透明又清澈的看向牧枫。

“你觉得我好看吗？”

牧枫点了点头。

玫洛妮斯却忽然笑了，只不过他这个笑容简直是要比哭还难看，他笑起来的嘴角微微抽搐，就这样定定的看着牧枫。

“他侵犯了我。”

“……”

玫洛妮斯在说完这句话后就像是卸下了一个长久的伪装一般，终于是忍不住的流下了泪，他死死的咬着牙，倔强般的吸了一下鼻子，然而就在他还准备再说些什么的时候牧枫忽然一把抱住了他。

玫洛妮斯骤然瞪大了双眼，有些难以置信的接受着坎思这个温柔有力的怀抱，不知过了多久之后，他一直垂落在两边的手终于是不自主的抬了起来，随后轻轻的回抱住了坎思。

他知道的，坎思看起来什么也没说，却又什么都说了。

“你不用同情我，在这个地方比我更惨的人还有很多，我只不过是其中之一而已，而且……”

剩下的一句话，玫洛妮斯没有说下去。

牧枫这个人一向不擅长安慰别人，而且他的共情能力也很有限，只针对于某种特殊的人群才会让他有一定程度上的感同身受，而大多数情况下他是不会去在意别人的苦难的。

然而……

他的身体又不受控制了。

在玫洛妮斯说出那句话的时候牧枫忽然感到自己心口闪过一阵钝痛，就好像是有一把小刀在自己的心脏上密密麻麻的划过一般，是那种钻心的疼。

几乎是没有思考的，他的身体就率先上前一步紧紧抱住了玫洛妮斯，而玫洛妮斯对于牧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虽然有些诧异，但也没有反抗，反而是在最后的时候主动回抱住了他。

牧枫张了张口，似乎是想要说什么事情，却忽然脑子一片空白，甚至对于刚刚自己的动作和行为都满是不解。

又是这样。

在房间里和玫洛妮斯一起摔倒的时候他就发生过这样的情况，身体忽然不受自己控制的去做了一些事情，而且似乎这些事情都和玫洛妮斯有关。

他并不是对玫洛妮斯的遭遇毫无感觉，相反，他在听到玫洛妮斯平静的说那些话时其实很难受，只不过他的本能却一直在提醒着他不要多管闲事，玫洛妮斯只是这个游戏世界里的一个NPC而已。

可是人非草木，一个人和一堆钙化合物的区别就在于人有感情，会因为遇到开心的事情而欢笑，会因为经历悲伤的事情而哭泣，会因为曾经做过的错事而懊悔，也会因为别人的遭遇而同情。

多元复杂的感情才最终塑造了一个人。

如若一个人所表现出来的永远都是麻木不仁和冷血无情，那其实这个人的灵魂一定是残缺的。

“玫洛妮斯，你很美。”牧枫一字一句道：“可是你要知道，美丽并无过错，美也不是他们肆意伤害你的理由，你的悲剧不是因为你的容貌而诞生，而是因为人性的邪恶和欲望。”

牧枫的声音缓缓传到玫洛妮斯的耳朵里，每一个字都像是直击玫洛妮斯的心灵一般。

“所以你不要埋怨自己，不要总是怨恨这张脸所给你带来的苦难，因为上帝只是赐予了你一衔橄榄枝，却没有抹去那些本不该存在的至暗，但你无罪，该受惩罚的另有他人，而不该是你，明白吗？”

玫洛妮斯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在这一瞬间，他积压在心底的那些委屈忽然抑制不住的一下子喷涌而出，他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毫无防备的放声大声哭了出来，像是在宣泄一直以来的不满和怨恨一样。

从来没有人和他说过这些。

以前那些人只会和他说，他长了一张狐媚子的妖货脸，天生就是来勾引别人的种，不然长这么好看是干什么？

他们把自己的欲望归咎于他的身上，虽然玫洛妮斯并不认为这是自己的错，但是在无形之中也依然是怨恨着自己的这幅容貌。

如果没有这张脸，他或许就不会遭遇那些，如果没有这张脸……如果没有这张脸的话。

他是不是就能比现在过得，要好上那么一些呢？

“谢谢……”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之后，玫洛妮斯终于是止住了眼泪，小声的道谢，随后就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他居然在一个外人面前哭了，还靠着人家的肩膀哭了那么久眼泪都沾在了坎思的衣服上，实在是有些……太丢脸了。玫洛妮斯缓了好久才勉强缓了过来，继续道。

“后来他把我卖到了一家店里，签了卖身契之后我就成了店里的人，店老板买我的时候看上的就是我这张脸，虽然她明知道我已经不干净了，但还是高价从那个男人手里买下了我，你知道所谓的高价是多少吗？”

牧枫没有说话，而玫洛妮斯则是无所谓的笑了一下，并不避讳道“一袋米和一桶水，这就是我的价钱。”

玫洛妮斯说到此终于微微叹了口气：“在下层世界最值钱的东西不是货币，而是食物和水，因为这里没有阳光，基本上种不出任何的植物，而又因为下层世界实际上是人为建造的建筑物，所以这里也不存在什么野生动物，人们唯一的食物来源于上层世界，可是上层世界送来的食物和水也有限，只能养活一部分人，而这部分人大多也是下层世界的大人们，没有权利你是无法购买到食物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牧枫若有所思道“那这里的治安大概不太平。”

“那是当然。”玫洛妮斯道：“没有人会想要被饿死或者渴死，所以经常会有一部分人会选择偷窃或者抢劫的方式来获得食物和水源，但是他们大部分人都会死，因为占据食物水源的人大多都是有权有势，他们有专门的人负责保护他们的安全，也会处理那些出现在他们身边的杂碎。”

牧枫当然知道，玫洛妮斯口中的那些‘杂碎’其实都是那些吃不上饭又不甘心等死的可怜人，这样的世界对于一些人来说从出生开始等待着他们的就是无尽的苦难，他们没有固定的收入来源，也许一辈子都注定会飘零无依，他们的存在没有人在意，也许哪天忽然死了都不会被发现，直到他们的尸体在角落腐坏糜烂，发出难闻的味道时才会被人厌恶的捏着鼻子拖走丢弃。

所以他们存在的目的是什么呢？

就只是不断的去遭受苦难吗？

“坎思，你来自上层世界，你能告诉我这个世界为什么会这样吗？”

人为什么一定要分个三六九等高低贵贱，为什么有人一出生就注定不断的受苦受累，苦难一辈子都纠缠着他们，终其一生都不知道为了什么而活。

为什么下层世界要是这个样子呢？

牧枫没有回答玫洛妮斯的这些问题，或者说他其实根本不知道要去怎么回答，于是他只好默默的从玫洛妮斯手中接过药袋，随后走到他住所门口处交给了楼底下的人，吩咐他们帮他送到他的房间里去，并且让他们等会儿不用再派人跟着自己，他要带玫洛妮斯出去逛一逛。

……

“为什么要带我出来逛街？”

玫洛妮斯和牧枫走在号称是下层世界最繁华的街道上，这里距离牧枫的住所不远，总体来说相较于贫民区那边的设施要稍微先进一些，周围的建筑物也能明显的看出是要比他之前所见到的要精良许多，大概就是那些下层世界地位稍微高一些的人物所居住的地方。

再往前走几步就是一个大的商业区，像是什么服装店，餐饮店，咖啡馆，酒吧等等应有尽有，玫洛妮斯大概也是从来没有来过这样的地方，虽然表面上看上去内心毫无波动，但是牧枫能感受到他的目光实际上在有意无意的向周围的那些店铺瞟去，只不过大概是碍于面子，有些不好意思在自己面前表露出他的兴趣罢了。

“想买点什么吗？”

牧枫偏过头去轻声问他：“要不要买些衣服，或者吃点什么？”

“唔……”玫洛妮斯难得的犹豫了很久，虽然看上去好像他在下一秒就会脱口而出拒绝，但是却又迟迟没有说出口。

牧枫知道，他有想要的东西，但是不太确定是什么，正好他也有些口渴，于是干脆拉着玫洛妮斯进了一家咖啡店。

“你好，欢迎光临，有什么需要的吗？”

“要一杯拿铁，热的，谢谢。”

点完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以后，他转向身后跟着自己的玫洛妮斯：“你想要喝点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