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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还是犬井户缔第一次招呼都不打一声,便缺席了晚饭。
诸伏高明做好晚饭,在餐桌前整理好了准备给他的资料,又回热了一次在太阳下沉后逐渐冷起来的气温下冰冷的饭菜,最后在漫长的等待中,不得不意识到某个他想回避的可能性。
大概率是出了什么事。
他摩挲着手机,神情晦涩不定。
通讯工具发明出来的作用就是为了能即时联系,但在进行调查、潜伏行动的时候,这类不够专业的日常通讯设备更像是把双刃剑——
一,如果在不恰当的时机进行了联系,可能会因为光效、声响暴露;
二,如果为了阻隔可能的影响提前将联络工具关闭,在真正紧急的情况下就会出现联系不上的状况,通讯工具毫无意义。
……要怎么办呢?
如果他遇到了连他自己都解决不了的事,那么他也几乎可以宣告无能为力。
安静的客厅里,时钟的指针逐渐划向夜晚,成年男性指节明显的手逐渐用力,关节逐渐泛出苍白之色,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
他原本还带着些惊喜,准备告诉KIKI那个妄想症其实非常有意思,能起到妙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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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业潜行的犬井户缔自然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他这天早上,在家里慢吞吞地吃完了不太想吃的早餐,又勤劳地洗完了碗碟,在上班时间前给自己分别48小时的恋人打了个电话。
急着赶去早课的诸伏景光声音听起来有点匆忙,但接到犬井户缔电话时那种发自内心的小小惊喜仍然鲜明:“KIKI、今天起得这么早,已经回去复职了吗?”
“嗯?嗯……”犬井户缔本来本能想否认的,但脑子转了一圈,转头把诸伏景光的话应了下来,“差不多。之后要去调查些事情。”
“一回去就要忙起来了吗?”诸伏景光没在意他临时改变的措辞,只关注了他工作上的变动,语气比平常更温和,“辛苦了,平常要注意吃饭和休息啊。”
“好——别担心啦,忙是会忙一段时间的,不过和你想的可能不太一样……”犬井户缔的语气带了些古怪。
按照犬井户缔之前干这种差事的经验来说,找到那些证据和蛛丝马迹不难,但怎么让这些线索合理地出现在那些同僚面前是非常困难的。
一两次可以说是自己运气好、观察力敏锐,但是次数多了,犬井户缔本身就得被怀疑也是他们的一份子——不然你怎么能次次发现那些东西,别人就发现不了?
“会有多忙?”诸伏景光温和轻柔的音色里带了些好奇。
如果要问有没有好奇犬井户缔具体是在忙些什么,那当然是有的,但是诸伏景光并不是那种不知轻重的人。既然不管是犬井户缔还是诸伏高明都没有主动告诉过他,他当然也不会主动询问不该问的事。
犬井户缔想了一下,发现他和诸伏高明之前确实没怎么和两个大学生说过工作的详细安排,都是一笔带过不说,连大概的日程也是报喜不报忧:“唔……大概来说,就是早上得在路上买早餐和午饭的便当,中午十分钟吃完午饭,晚上才下班的程度吧。”
依稀看到自己未来的黑发青年沉默一瞬,声音莫名凝重:“要持续多久?”
“顺利的话两三周,不顺利的话一个月往后了。”虽然知道电话那头的诸伏景光看不见,犬井户缔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脖颈,声音里满是窘迫和不舍,表现得像是刚刚恋爱的笨蛋,“大概没什么功夫去东京找你。”
“……啊,难怪你特意打电话过来……”诸伏景光恍然,失笑道,“没关系的,这段时间我也会很忙。”
站在他对面的降谷零比了个口型,指了指已经逐渐坐满的教室。诸伏景光点点头,虚掩住话筒示意他先走,起码占个位——
通过电波传来的声音有些轻微失真,带着点奇异的沙哑感,听起来让人耳膜发痒,难以言喻的性感:“抱歉,Hiro。”
“那有什么关系,我会好好等你的。”诸伏景光压低声音,弯着眼睛温柔微笑的模样让来上课的同学都多看了两眼,不由得颇有猜测,“说起来,既然你最近会很忙,原本说好的我毕业之后的事……”
“那个没关系啦!”犬井户缔急急忙忙地打断他,信誓旦旦地给出承诺,“我会在那之前全部解决的!”
大学毕业可是一件人生大事。
已经工作好几年、财政自由的犬井户缔承诺的不仅有毕业礼物,还有囊括了北海道的毕业旅行。这大概就是年上——这个词安在犬井户缔身上还真奇怪——恋人的好处吧。
年下猫猫对自己的新定位适应良好,并且一点都没觉得哪里不好。他晃着不存在的尾巴,心情愉快地询问:“话说KIKI,工资给我,你只留下生活费真的没关系吗?”
详细研究了恋人的职责和职权范围后,犬井户缔衡量了两人之间的关系,在恋爱杂志的忽悠下把存折巴巴地交给了诸伏景光,希望以此安抚他因为“异地”、“社会地位差距”而不安的心情——金钱当然能让人增加底气。
也就是他名下没有房子没有车,至今还和诸伏高明挤在警察宿舍,不然诸伏景光收到的“投名状”可能还会再多两本。
“没关系啊,”犬井户缔不太明白他为什么会有这种疑问,“奖金之类的还有好多呢。”
诸伏景光:“……奖金?”
“嗯,奖金和加班费之类,还有补贴都是另一张存折的。”犬井户缔换了个姿势用头夹着手机,对着镜子左看右看,正在给自己乔装,“我也不太懂为什么要分两张,好像一直都是这个惯例……很奇怪吧?我也觉得,但是问的时候他们又不跟我说为什么,还说我结婚之后就知道了……”
诸伏景光:。
他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犬井户缔的行为确实称得上是坦坦荡荡,但实在是坦坦荡荡得太坦荡了,以至于一眼就让人看懂他其实根本没明白为什么上交工资会让伴侣感到安心……
“好吧,看来我不用担心你会把高明哥吃穷了。”诸伏景光小小地开了个玩笑,到底还是把这番话岔了过去,“我这边差不多要上课了,Zero已经在里面催我好几次了,之后再聊吗?”
“你去上课吧,学业要紧——不过今天还有没有空不好说,有空的话我会打你电话的。”
“好。”诸伏景光温和地应下,“我会等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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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伏高明没能在晚饭的餐桌上等到犬井户缔,诸伏景光自然也没在当天等到恋人的再次来电。
在长野县声名赫赫的漂亮警官,突然在这一天失去了所有的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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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井户缔彻夜未归。
即使明知道应该好好休息以应对第二天的工作,诸伏高明仍然整夜未眠,闭着眼睛在床上僵硬地躺了整夜。直到清晨薄弱的稀光慢慢照进室内,他才恍惚睁眼,惊觉一夜已过。
他对犬井户缔过于放心,以至于现在出了问题,他都不知道犬井户缔去了哪里,又是从哪里开始着手调查的。
是要继续按捺着内心的不安欺骗自己一切正常,犬井户缔只是被小小的意外绊住了脚,还是立刻向上打报告,说明此事以启动调查……?
再等一天吧。
倘若48小时内,他仍然没有回来,便以失踪立案。
黑发青年沉默着无视了镜子里脸色憔悴的自己,本能地重复着日复一日的洗漱。
用湿毛巾清洗耳朵、打理尾巴上的毛、洗脸、刷牙、剃掉长出的胡茬……
也许是心不在焉,黑发青年的手微微抖了一下,白皙的上唇部还来不及感受到疼痛,立刻浮现出了一条细窄的血痕。
他顿住了动作,清醒地抬起那双眼尾狭长的凤眼,和镜子里的自己对视。
即使已经年近二十八,诸伏高明仍然有一张面若二八的漂亮脸孔。
用这个词来形容男性也许有些偏颇,但那张五官锐利、面容清丽白皙的脸庞确实不是时下流行的男子汉硬朗的帅气,更偏向纤细的美男子风。
在晋升为警部补、开始为面容没有压迫力而苦恼的时候,诸伏高明是有打算蓄起胡须的。一方面是他自小便推崇的军师留着漂亮的美髯,以至于他的审美早早的便有了这个趋势,另一方面则是为了遮掩住自己年轻而漂亮的脸,不求有压迫感,起码也要营造出成熟和稳重——
犬井户缔对他想法中的八字胡没概念的时候,自然也不会反对他,但等大猫真的见识过他留完又细修后是什么样子,整只猫看他的眼神都有点陌生。
奇怪,太奇怪了……突然变得好像大叔的感觉……
最终,在犬井户缔于家里脱口而出一句“警部补”后,诸伏高明沉着脸放弃了形象改造。
这抹位置刚好的血痕,是在暗示什么吗?
诸伏高明闭眼深呼吸,随手抹掉了脸上的血痕,再睁开眼时,那双锐利的凤眼里色泽深沉。
他凝视了一眼自己头顶的耳朵,确认自己打理得漂亮而利落,便在等待水烧开的空隙里打开冰箱,想找点可以应付裹腹的食材。
第一眼看见的,是昨天犬井户缔随手塞到上层的巧克力。
小小的一块,包得仔细而精致,形状和寻常的长方形不同,是一块小小的立方体。
似乎是骤然想起了什么,诸伏高明抓过自己的尾巴看了眼,抿着唇神情冷沉地拿出了这块巧克力。来不及等它恢复室温,他便面无表情地咬了一口,打算用高热量的甜品和速溶咖啡作为今天的早餐。
……太苦了,里面还放了杏仁。
这不是犬井户缔的口味,也不是他的口味。
青年慢慢地咀嚼着那块原本不知道打算送给谁的手工巧克力,只觉得从味蕾到喉咙都被这股黏腻的苦涩感所填满,本能的有些不适,被冰冷的食物所刺激到的胃也开始了造反,不断地翻滚着彰显自己的存在感,那条毛色乌黑的尾巴不由得开始抽打椅背,带来不存在的幻痛。
但是,不吃不行。
仅仅是一天,没有犬井户缔在旁边提醒,他就已经开始忘记那些关于妄想症的话,开始把它当成真实的现实——他早晨起来甚至还认真地打理了耳朵和尾巴。
……真不愿想象他无实物表演的模样。
如果犬井户缔还在,妄想症对他而言就是将潜意识直觉化作直观意象的利器,但如果犬井户缔不在,那这妄想症对他而言就是无解而不自知的毒。
随着苦涩味愈发浓厚,诸伏高明的头脑也越发清醒。但也许是因为还在担心彻夜不归的浪荡子,他的视线在呆愣中逐渐有些飘忽,于某个咀嚼空气的瞬间瞥见了不存在的幻影——
长发上染着灰与血,白皙的脸庞上满是血迹的青年正蹲在他的身前,虚虚地握着他的手,满脸无奈地说着些什么。他的衣着狼狈,虽然上半身整整齐齐,只有一个圆洞样不和谐的灼痕出现在腹部,下半身的裤脚却像是被火燎了一样,露出一截似乎被火舌舔舐的脚踝。
白色衬衣、黑色西装裤、鼠灰色大衣、半露指手套……这确实是犬井户缔的某套穿搭。
诸伏高明骤然一惊,再凝神看去的时候,那道幻影却消散不见了,就像是他过于担心而臆想出的幻觉。
但是,如果那是KIKI……
诸伏高明没有一丝犹豫,他站起身,把尖声啸着提醒的开水壶断电,快步走去了犬井户缔的房间,拧开房门时低声道了句“抱歉”,随即才推门而入。
他做事的风格向来是这样有条不紊,但打开衣柜时的手却几乎在颤抖。
在看清的瞬间,他的心便沉到了谷底。
满满当当的衣柜里,恰好缺了一套穿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