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唐三把最后一本书倒扣，然后像泄气的皮球一样趴在桌案上。

看不懂，完全看不懂。

用了一整天时间，唐三把每本书都大致翻了一遍，甚至在午睡时把书垫在枕头底下，以求能梦到些有用的东西。

可事实就是这样，如果用四个字来概括大概就是，毫无进展。

不过好消息是，大部分晦涩难懂的字句旁边，都有苍劲的字体留下批注。而且所有书的批注看上去都出自同一人之手。

如果按照这样的进度，别说一个假期，就算是背五年也达不到时逾哥的要求。

上楼洗了把脸，让自己的头脑稍微清醒一下。再到书房时，沈时逾正坐在唐三的位置上，拿起他刚刚扣下的书，随意翻着。

唐三尴尬的挠挠头。自己大半夜不睡觉，书房灯火通明，果然会被时逾哥抓包。

沈时逾的目光只在唐三身上停留了一瞬，什么都没说。唐三大着胆子走上前去，主动向沈时逾汇报自己努力了一天但以失败告终的成果。

唐三瞄了一眼桌案上摞的整齐的书，发现它们摆放的顺序跟自己上楼之前有些不同。想来，时逾哥是要让自己按照这个顺序背。

沈时逾把手中读着的那本合上，插在那摞书第四个的位置。唐三通过书的侧面，观察起书名来。那一摞书里，摆在最上面的一本叫做《论语》，下面依次是《孟子》、《大学》、《中庸》，再下面的书看不见名字，但唐三记得仿佛是个什么诗集之类的。

“知道你看不懂，没关系，这些书我当时也看了好些年。读书不是一日之功，有些东西，你可能要长大了才能明白。”温柔的揉了揉唐三的头，沈时逾安慰道，“明天一早你来找我，我一字一句解释给你听。但是现在，你该睡觉了，小朋友。”

沈时逾一句小朋友，唐三的身体如过电般抖了一下。从来没人这样称呼自己。唐三觉得这样的叫法听上去非但不讨厌，还有种想要他再叫一次的冲动。

沈时逾推着唐三上楼，还监督着他脱掉鞋袜躺在床上。唐三没有困意，只觉得白天看的那些鬼画符一个接一个的蹦进自己脑子里。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睡觉，但神经又仿佛挑衅般的突突跳。

在唐三翻了第四个身以后，沈时逾轻轻咳了一声，反思着是不是自己给小孩的压力太大，才接回家第二天就已经紧张的睡不着了。

走到唐三床边，隔着被子拍了拍他的腰。唐三终于还是坐了起来，瞪着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看着沈时逾。

沈时逾觉得自己心都要化了，年迈的万岁老人第一次养孩子，任何事情都想照顾的周到些，于是在唐三震惊的眼神中轻飘飘放出一句：

“我给你讲故事吧。”

从某种程度上说，唐三早已年过而立。哪怕是真的小时候，作为孤儿被捡回唐门的他，也只知道日夜苦修以求得到长老们的重视，不曾有过被讲睡前故事的体验。

沈时逾就坐在他的床边，半个身子倚在床头。总归睡不着，唐三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准备迎接沈时逾的少儿读物分享。

可沈时逾讲的，并不是那些小孩子读的故事书。

见唐三做好了聆听的准备，沈时逾缓缓开口。

“小三，你知道我们生活的世界，是怎么出现的吗？”

听到沈时逾的询问，唐三摇了摇头。沈时逾也没看唐三的反应，自顾自地讲了下去。

“最开始，世界只是一团混沌，就像一个圆球一样。他静止在那里，不知道漂浮了多久，也或许只是停在原地。”

沈时逾将双手交叉垫在脑后，抬头望着天花板。可唐三觉得，他好像是在看别的什么东西。他的语气很平淡，平淡到不像是在给一个小孩子讲睡前故事。

更像是......在诉说.......

“后来，第一双手出现了，他撕开了这团混沌。撕开以后，他发现并没有什么不同，一团混沌变成了两团。那双手无奈的收回去，可这两团混沌不知怎么，竟然跟着他漂浮。他去哪，混沌就跟去哪。他也尝试过把它们拼起来，可无论他怎么用力，这混沌都没办法复原。”

“他就这样带着两个圆球飘啊飘，不知道过了多久，混沌竟然开始有了变化。它们变幻出了不同的形状，像两个纸片，一上一下的漂浮着，就像这样。”

沈时逾伸直手掌，让掌心上下相对。演示完以后，又把手枕回脑后。

“再之后，第二双手出现了。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他让混沌停了下来。或许是灰白色太过单调，他开始在这两片混沌上描绘。他给上面的那一片画上蓝色，下面的那一片画上黑色。画完以后，他还是不满意，于是又在蓝色中填了几片白，黑色中则覆盖上了各种各样的颜色。他在两片混沌中间挥了挥手掌，那些画上去的颜色竟然就这么动了起来。”

“是蓝天、白云、大地、森林海洋，还有风？”唐三问道。

“对。在第二双手给混沌填上颜色之后，它变得越来越厚，而且每时每刻都在变化着。过了许多年，这些颜色终于变成了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但他还是觉得太单调，因为这些颜色的变化是有规律的。于是，他挥了挥手，第一个生命诞生了。”

“这条生命出现以后，打量着四周，他似乎很喜欢周围的环境，开心的跳跃着、采摘着。那双大手就这样，不停的将新的生命创造在这片大地上。原本只是为了他们不那么孤单，可时间久了，那双大手发现，他创造出来的生命开始有了自我意识，开始为了满足自己而掠夺、欺压。”

“在万千生灵中，人类无疑是最强大的。他们最先觉醒了自我意识，然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那双大手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于是他想亲自扼杀这些生灵。正在他犹豫不决时，第三双手出现了。”

“第三双手来自那些生灵之中，他惩治邪恶，保护弱小。久而久之，他渐渐在一众生命里有了地位。于是他拿起了石头做的宝剑，被奉为尊者。可是他并没有因此而丧失良善，而是坚持......”

再回头，唐三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沈时逾轻轻拖着他的上半身，让他平躺在床上，掖好被子。

唐三依旧很早醒来，发现沈时逾就靠在自己的床边。由于斜着身子的缘故，他额前的墨发就那样顺下，掠过眼角，垂在胸口。唐三尽可能放轻动作，从另一边下了床，然后绕过去扶他躺下。沈时逾的头发蹭到唐三的脖颈，痒痒的。

小手拂过沈时逾的发冠，将发簪取下，放在枕边。唐三看了看那散开之后几乎铺了半张床的发，竟鬼使神差的伸出手，在发梢处轻轻揉了一下。

许是怕人发觉，唐三几乎碰了一下就把手拿开，全然不觉耳尖已经泛上粉红，利落的翻窗出去。

然而在唐三看不见的地方，床上的人，嘴角似有若无的勾起了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