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罪证确凿,那便罚吧。左右我妹妹只是有孕糊涂,你且看看阿爷如何决断便是。”
燕任宣走近蒋昀阳,动作轻柔地替他整理了他未穿整齐的襕袍。
随后,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下意识调转视线,目光在燕明熹脸上一停。
“三娘可喜欢月季花?”
他眉头一扬,似笑非笑道,“本王听闻刘婕妤宫中的月季花开得最好,还是阿爷特意让人从南诏国送来的,奈何本王早已封王,于情于理都不得去观赏,瓣如流苏、香气四溢,美人配名花,三娘可去一观。”
燕明熹目光渐凝,睇视着燕任宣,眸光如锋刃般尖利。
她一字一句道:“名花虽好,不过博人一笑罢了,若是拿来干些不入流之事,那才是糟蹋那养花人。”
“最近有宫人在我耳边张嘴嚼舌,阿兄本视宫禁于无物,日子长了,礼规疏忽。我等作为阿爷的臣子,君臣礼仪、人伦纲常不该怠忽,阿兄,您说呢?”
“天家父子,本该如此。”
燕任宣神情冰冷,默了片刻,凤眼微勾:“骨肉至亲,便更是了。”
说完话,燕任宣甩袖,一马当先地走出门口。
裴延苒回身对他们微微一笑,随后便目不斜视地跟着走了出去。
在经过崔云昊身边时,带起一阵清甜幽香的熏香,想来是她惯用的熏香。
蒋昀阳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们离去,随后又吩咐让人先将众夫人带下去。
蒋太师挑挑眉,知道孙子大概还要处理完琐事方才回,便也长袍一甩,大摇大摆地出去了。
哎,方才真是没有自己出场的必要,还断案呢,年轻人自个儿玩得倒是挺开心。
殿中只剩下三人,燕明熹眼楮盯着跪在下首的洛商。
洛商表面上虽惊慌失措,但妆容精致,发丝一点儿未乱。
有别于在平康坊时见过的她,如今她身上气质与以往莫名的违和。
燕明熹靠她很近,抬手就勾起洛商的下巴。
她细细地琢摩洛商身上的每寸,随后面上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痛惜之色。
但她很快便迅速敛起心神,淡淡地睨了洛商一眼,“下午妳主动来寻本公主说要请罪,让孤给你一条生路。作为交换,妳会告诉孤一个秘密,此事关乎蒋三公子,他现在也在这儿。”
“把妳下午说得一字不漏,再说一次。”燕明熹拢了拢衣袖,寻了个位子坐下。
洛商面色发白,美目含着泪水,慌张道:“殿下,我们说好的不是这般...”
“孤与妳说好了什么?”
燕明熹懒得听洛商废话,“孤说,在他面前复述一遍,不要让孤再讲第三次。”
洛商磕磕巴巴、颠三倒四地重复了一遍。
随后扑到燕明熹脚边,“殿下,您要救救我,这、这万一被那位知道了,洛商会死的...”
“我不会让妳出事,妳还要留着性命指认燕婉姗。妳先下去吧,我会派人守着妳。”
燕明熹疲惫地靠着椅背上,轻声道。
洛商盈盈告退,她背过身时,燕明熹突然喊了她:“洛娘子,妳恨我?”
洛商一僵,沉默了半晌。
终是稍稍侧身,低垂着眼帘道:“殿下,我嫉妒您。”
“我这一生,如浮萍飘零,做人棋子也算是够了。”
她半是怨恨、半是惆怅地继续道,“我对那位有逾矩的爱恋,他明知我的心意却仍然将我作为棋子玩弄,难道就许他摆布我,不许我反抗一回?”
“今日之事,我皆不后悔,能让他痛一回,我很快活。”
画匣子一开,洛商原先打定主意要给宗敬公主种下一根刺。
但转念一想,也许这刺早就存在于心了吧?
毕竟方才宗敬公主那一闪而过的黯然神色,她也没有错过。
“殿下可知道,那位见到我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洛商憋了满肚子的话,最後只剩幽幽叹息。
凄楚地笑了笑,洛商继续道:
“落落之玉,或乱乎石;碌碌之石,时似乎玉。”
洛商本是由锦缎衣裳以及华贵珠翠相称,应当是个光鲜照人的大美人,可现在却悲凉透明的像是随时要消失。
“言水绎绎光耀也,洛娘子是贞洁高洁之辈,从前种种皆成往事,此生也未践烟花之衢,往后好生活着吧。”
燕明熹琢磨了一会,方才不轻不重地回了一句。
洛商眼楮泛泪,咬着下唇,朝燕明熹屈膝下拜,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蒋昀阳走过去燕明熹的身边,轻轻扶住她的胳膊,低声道:“平儿,妳身子好凉。”
燕明熹仰起脸,似有忽闪微光跌落进她眼底,“我好冷。”
她喃喃道、似嗔似怪。
突然,燕明熹猛然往蒋昀阳怀里一扑。
蒋昀阳将燕明熹揽在怀里,在她额上落下一吻,“投怀送抱?这回可是妳轻薄我啊。”
少年温热的手指在少女的眼角蹭了一下,戏弄轻笑道。
***
月华如水,也不知过了多久。
“殿下。”
蒋昀阳促狭地小声喊了她,指了指燕明熹的双唇,“口脂要掉光了。”
燕明熹半点笑容都挤不出,只在心中默念好几句菩萨勿怪,嘟囔道:“方才又闷又热,人躁了点,我要吃樱桃浇乳酪。”
蒋昀阳气定神闲地牵起她的手,狡黠地眨巴双眼,“殿下喜食樱桃,我府上还有好几篓呢,都给妳。”
燕明熹望着天际,轻飘飘地叹道:“这个时辰,我回不了宫,流落街头吧。”
“既然如此,殿下更该来我府上歇息了。”
蒋昀阳怂恿着燕明熹,一双明亮的眸子闪烁着不怀好意的光芒,“我翁翁难得来长安一趟呢,不和他老人家多说几句?”
两人边说着话,边脚下生风地往外走去。
外头崔云昊正与两男子说着话。
洛商居然也尚在外头,说完话便盈盈朝这三人一拜。
崔云昊温声道:“洛娘子安心待在府上便是。”
在灵缈寺挖出的尸身已让大理寺衙役和羽林军送回了大理寺,三人正说着话,察觉到有人靠近。
其中一名男子殷勤一笑,眯起一双月牙眼,拱手道,“殿下。”随后不露痕迹地扫过两人相牵的手,低头笑了一下。
蒋昀阳假装没注意到他调侃的目光,面上微红,稍加用力握紧手中柔荑,爽朗的笑,“宋二哥来了,来得真慢。”
“楼七哥。”随后转头朝另一男子点头笑道。
楼逸桓点点头,拱手弯腰,颇为温和地朝燕明熹问安。
“你小子,下午才急匆匆来找我,什么屁都没说,就让我备好人马,我擅自调动衙兵,你想害我被参一本?”
宋青澹从腰间抽出折扇敲了敲,他今日一身佛头青戎服窄袖圆领袍,倒显得十分英气勃勃。
“我今日休沐呢。”
宋青澹用折扇朝外边一点,“难得带你嫂子出来,被你一阵搅和,过几日来向你嫂子陪罪。”
蒋昀阳嬉笑一声,抬目望去,就见一貌美丽人扶着婢子的手款款而来。
她脚步很稳,头上步摇丝毫未晃,除了是从小受严格礼仪教导外,想来也是个练家子。
燕明熹歪着头看向蒋昀阳。
蒋昀阳悄声在她耳边道:“温家嫂嫂,淮南道节度使之女,她可凶得很。”
燕明熹挺直腰背,待丽人走近后,不由得眼前一亮。
温氏样貌出众,生得极为妍丽,肌肤更是靡颜腻理,一双眼眸清澈澄莹,看起来年纪越发显小,左右不过二十出头。
今日一身牡丹白柿蒂纹贡春罗齐胸襦裙,不看她头上已嫁作人妇的单髻,还以为她尚未出阁呢。
宋青澹顺着婢子的手小心翼翼地扶过温氏,半抱怨、半宠溺地道:“下来凑什么热闹啊?方才这儿都是尸体啊,吓死妳。”
“我乃将门虎女,岂怕这些?”温氏哼了几声,不理会宋青澹。
“见过殿下。”
温氏见了燕明熹,将团扇收于胸前,笑着福身一礼,随后俏皮地眨眨眼,“殿下,我叫温若寰,您喊我阿姊便好,我也称呼您为明熹妹妹可好?”
温若寰似乎是个活泼性子,她眨着眼楮盯着他们交叠的手,拿起团扇摇了摇,“昀弟,明熹妹妹跑不了,赶紧让开,我来好好瞧瞧小美人。”
“阿姊安好,上回的糕点,妳可喜欢?”
燕明熹挺喜欢温若寰这样的性子,不自觉抿起嘴笑了一下。
“都好吃,我很喜欢。”
温若寰主动走近燕明熹,仔细端详了眼前少女,忍不住笑眯眯地感叹,“昀弟真好福气啊,明熹妹妹当真是稀世难见的小美人,你小子好福气。”
燕明熹有些不好意思,总觉别扭。
这一日的风波不断,自己眼下浑身是伤,哪禁得起细看?
见美人端详自己,便下意识遮了一下自己脸上的伤处。
蒋昀阳注意到她的动作,轻声细语:“殿下怎么样都好看,别怕。”语气竟然有点脉脉含情的意思。
温若寰笑着把燕明熹拉近,突然鼻端隐隐有一阵幽幽沁香。
她顿了顿,不动声色地细闻。
片刻又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随后热络地牵过燕明熹的手,娇俏地笑道:“我与妹妹借一步说话。”
蒋昀阳一瞬不瞬地盯着燕明熹背影。
宋青澹好笑地看着他,折扇轻点他的肩膀,闷声笑道:“你嫂子吃不了明熹妹子。”
“你们瞧瞧,温柔乡英雄冢啊。”宋青澹摇了摇扇子,“小子行了,赶紧讨论正事。”
蒋昀阳随即正色道:“如今失踪小娘子一案已然了结,但我总觉得好似时机不妥,毕竟此事涉及韩王,不若先拿私售禁药一事,也好瞧瞧圣人态度?楼七哥怎么说?”
“永乐坊的府邸的乃是先帝所赐,本就是预备留给宗敬公主的,如今戴氏一党欲要将其拿下,那我们便当做大礼给送出去,里头东西已准备妥当,就等天时了。”
楼逸桓环抱着双臂,淡淡地望向天边,“贪墨乃是大罪,就算圣人有意粉饰过去,文武百官也不会放过。”
蒋昀阳定定地望向楼逸桓,只觉得两前关在突突地跳个不住。
他伸出手来压摁了片刻,目光在楼逸桓脸上盘旋一会儿,突兀地低声问道:“楼七哥是状元之才,何须折节效忠他人?”
作者有话要说:蒋昀阳:要不要来我家?
燕明熹:狗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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