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昀阳熟门熟路地绕过小径,到了西市的一间书肆後,向门口的伙计低声说了几句暗话,伙计立刻去请示后头的主家。
随后便出现一名衣着朴素的国字脸男子自门帘后而来,他恭敬地弯下腰请蒋昀阳入内。
他似是沉默寡言之人,一路上一句话都未说,只一昧的领着路,九弯十八拐后,到了一处小院子,主家对蒋昀阳一揖后便退下了。
蒋昀阳驾轻就熟地推开了厢房内的门,只见地上满地的画像,他嫌弃地撇撇嘴,“我前几日派人送来的画像有着落没?你手下的人可有找到画像女子?”
“还没呢,这才几日啊?蒋三公子甚是会为难人。”黑暗中的人笑了一声,声音有些粗嘎,在黑暗中很是渗人。
他说话有些不顺,听着是回紇口音:“不过我以前倒是见过画像的其中一名娘子,夕颜楼的七襄都知。哎呦喂,那可是雪山下的神女哎,白衣飘飘恍若神仙。春风嫩柳宫腰瘦,一曲舞尽花满天。啧啧啧,多看她一眼都像是亵渎她似的。”
“行了,废话少说,这些女子生死不明,再晚点她们就要化成一抔黄土,香消玉殒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赶紧找吧。”
“唉,近日巡视街上的不良人数目增加,也不知为何,我们行动起来也甚是麻烦,还要躲着他们。”
那人还在絮絮叨叨,蒋昀阳捡起地上的画莫不做声,他本以为这些女子许是长相神似,想来是有些挂相,但如今看着这些描摹并不觉得她们有何处相似,五官神态皆不同。
现下又一个线索断了,实在是毫无头绪。
但他总觉得他离真相像是仅隔着一层薄薄的纱,直觉告诉他往这个方向查没错,好像就差一只手把这层纱给扯破。
到底还少了些什么,还有什么是他没想到的。
“哎,今日皇后殿下要去仁光寺礼佛,三公子怎么没去呢?”
“仁光寺香火鼎盛,你知道它最有名的是什么吗?那儿可不是单纯护佑你平平安安的。”
“是姻缘啊!那儿有一棵百年神木,听闻未婚男女若是在此树下许下承诺便会相守一生。”
“不过那儿风景甚美,还有几株海棠花也开得娇美可人,许多男女便会相约私会,哎呀,年轻真好。”
“皇后殿下虽说是要去替殿下们去去晦气,不过几位殿下年纪也到了,许是顺道去求求姻缘?原来皇家也信这个啊。”
“呦,我从前也远远瞧过公主一眼呢,真是天上的仙子,比那平康坊的娘子们不知强上几倍。”
蒋昀阳“啪”的一声,面无表情地放下手中的画卷,随手拿起桌上的纸,一把塞进男子嘴里,冷淡道:“反正你办事也不需要嘴,再多说一句废话,下次我便把你舌头给拔了。”
蒋昀阳身形高挑,比男子还高了半个头,他的脸融入在一片黑暗中,只有桌上的点点烛火,照着他的俊逸的面容,光影交织明暗不清。
接着蒋昀阳一把掐住男子的脖子,迫使他抬起头来。
男子顿时呼吸困难,冷汗直流;蒋昀阳力道控制极佳,既让男子有窒息之感,也还能保持神智。
蒋昀阳黑玛瑙般的双眼流露出一道寒芒,然而他语气平缓,像是在讲极为寻常的事,他一字一句道:“再有下次,妄议公主,这舌头便不要了;妄看公主,这眼珠子便也不要了。”说罢,便将男子一把甩在地上,摔门而去。
蒋昀阳抬头看着天色,乌云欲来,想来是要落雨了。他捏了捏眉心,自己今日实在是有些不对劲,难不成真是魑魅近身?
公主是他的表妹,没错。
宗敬、文璟公主皆是他的表妹,方才那些无礼的冒犯,他作为表哥保护妹妹清誉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他晃了晃脑袋,是了。近日多事,他又劳神劳力,想来也是被魇住了,佛法无边,去听听佛音保不齐还真能静心,也顺道接阿娘回府。
事不宜迟,蒋昀阳一甩马鞭,便策马往仁光寺方向奔去。
***
劲风来如奔、风起春灯乱,春季多雨且捉摸不定,方才还艳阳高照,如今疾风骤雨,真是令人防不胜防。
雨雾朦胧笼罩着这座仁光寺,大风吹过,将院中百年神木吹的乱响,千叶万叶声不止。
燕明熹被舒煦一路拉着,到了廊下,她拍了拍身上的衣裳,嘴中抱怨道:“这天气怎么回事,哎呀,我的新衣裳。”许是身上的凉意让她不自觉打个寒颤,少年笑着拍了拍她的头,将身上的披风脱下,按在了燕明熹肩上。
燕明熹感受到一点莫名的意味,有些别扭,正要推拒;孰料不等她拒绝,舒煦便抬手将披风上的带子轻轻地打了个结。
“别着凉了。”舒煦说完话,便从怀中拿出一把骨哨,吹了一声,哨子发出锐耳的声响。
燕明熹抬头,便见在仁光寺上空正有一只海东青在上方盘旋,听闻主人的呼唤便俯身往下边冲。
“小心了,它可凶的很。”舒煦含笑的声音自头顶传来,燕明熹睁大双眼,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却靠上一处温暖厚实的胸膛,他伸出一只手臂,“我让它去给妳的婢子送信。”
海东青降落在舒煦臂上,他没带臂缚,任由利爪刮着他的手臂,但他仿佛浑然不觉。
燕明熹有些不自在,远远望过来,她现在好似被舒煦抱在怀中,两人像是爱侣般正低声呢喃地说些什么。
她扬起头,对上舒煦的眼睛,呐呐地说:“师兄你的手...”
舒煦亦低下头看着她,他们离的很近,近到少年能瞧见了他魂牵梦萦的少女脸上细小的绒毛,还有逐渐泛红的耳朵。
两人皆沉默了一会儿,气氛有些微妙。
海东青拍了下翅膀,振起了一阵风,示意自己还在。
燕明熹被海东青的翅膀煽了一下,头皮一炸,随即闪身,离了舒煦几步,错过了他脸上一闪而过的失落表情。
舒煦朝燕明熹笑了笑:“妳身上可有信物?”
燕明熹东摸西摸,她今日为了出行方便,并没有佩戴任何饰品。
她无奈地正要开口,舒煦歪了歪头,嘴角一翘,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将她今日束发的发带轻轻一扯,满头青丝便落了下来。
“这便行了。”舒煦收起一瞬间的闪神,朝燕明熹笑了笑,“它很聪明的,希望妳的婢子也是个聪明人。”
“不过小师妹自小便有些迟钝,不知近年可有长进?”他又笑了一声,有些风流佻达的味道,右眼下的泪痣更是添足了风流。
“谁迟钝,我才不迟钝。”燕明熹哼了几声,找了一处坐下,双腿盘坐,拍了拍身边的地,笑眯眯地道,“舒煦———师兄。咱们好久不见,不聊聊嘛?你怎么进京都不告诉我,我舅舅可安好啊?”
舒煦给气笑了,他斜睨了燕明熹一眼,“妳这丫头当真没打听我的事儿?我是今年的探花,妳不知道?”
“今科探花?”
燕明熹怔愣了半日,久久没有回神。
舒煦是今年的探花?前世从未有过这样的事,他前世一直到她出嫁前,都长久地待在陇右道,并不曾来长安。
舒煦看着燕明熹若有所思的神情,嘴边勾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他走至燕明熹身边,蹲在她身旁,双臂搭在膝盖上,凤眼微勾,一眼未错地盯着她的脸,低声笑道:“嗯,当日放榜我就跑了,当时榜下捉婿,那些老头子就盯着我抓,妳师兄我差点便要被绑入洞房了,也不见小师妹心疼心疼我。”
他边说边随意地勾起燕明熹的一缕乌发,嗓音低了下来,“当初可是妳说要与我长久待在一块儿的...小骗子。”他的声线有种蛊惑的温情,就这么轻声地呢喃,很容易自作多情地觉着自己是他心中至宝的错觉。
燕明熹扭过头,憨笑一声,也不接话。
舒煦见燕明熹只是一味傻愣地糊弄自己,有些颓然地笑了一声:“熹儿果然不是当年那个不明事理的三岁小儿,真可惜,我有点想念当时的妳了。”
“舒煦,你混蛋!!!”燕明熹两颊染上红晕,她抡起拳头,朝舒煦身上砸,“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从小就欺负我。”
他边笑边躲,脸上满是怀念之色,接着舒煦猛地停下了脚步,燕明熹就撞进他怀中。
满怀盈香,触手可碰的仙子落入怀中。
燕明熹摸着有些红肿的鼻子,有些愤愤地道:“做什么停下来?害我一头撞上。”说话间便感觉舒煦将双手收紧,垂下头靠在她的肩膀上。
但只是很短的时间,舒煦感受到怀中少女的僵硬,他顿时有些失落,便松了双手,声音有些闷闷地说着:“熹儿,我是真的想妳。安西都护府乃是军事重地,往来书信皆需经查,吐蕃趁机进兵骚扰我国界,战事紧张,我这才没写信给妳的。”
燕明熹沉默片刻,方才开口:“陇右将士,守我大瑞江山之门户,铁马冰河几代不改,我万千臣民方得这一息安存。师兄我懂得,我既是公主,自然该把天下万姓放于首位,哪来怪罪之意?你和舅舅都是我心目中的大英雄。”
燕明熹仰着头,轻声笑道。
一旁的海棠花被雨水点缀的多了三分靡艳之色,虽是阴雨没有一丝阳光的天气,但舒煦总觉得满季春光都汇聚在眼前少女精致眉眼间。
这就是照亮他,璀璨生辉的晨熹啊。
舒煦不由自主地抚上燕明熹乌丝分明的的秀发上,像是怕惊动了她似的,轻唤一声:“明熹...”但他很快地收起了笑容,负着手,目光落在不远处。
“替妳们殿下先换身衣裳。”舒煦淡淡地说道,倒有一些不近人情之感。
他吹了一声口哨,海东青便飞回他臂上,随后舒煦低头对燕明熹笑了一下:“妳的婢子还挺聪明。”说完话,便背对她们,靠在梁柱旁逗鹰。
二婢立时迎了上来,三人一同进了厢房内。
九和替燕明熹将披风给脱下,欲言又止道:“殿下,这披风是?”
“哦,是我师兄的,有些脏了,晚点回宫后将披风清洗一番再还给他吧。”燕明熹神色如常地说着,随即拿起替换的襦裙,“行了,快替我换上吧。”
九和捧着替换下来的衣裳,一旁的时夏瞥了她一眼,知道她想问又不敢问,便快言快语地道:“殿下,那位是舒公子?真是许久未见了。刚刚有只好大的鹰,可凶可凶的,嘴里还叼着您的发带。”
“咱们一看这发带,又看看这天气,想来殿下是被困住了,衣裳可能也湿了。我与九和又不知道您在哪,正在苦恼之际,嘿,这大鹰也实在聪明,朝我们叫了几声,居然一路把我们给引了过来。”
随后顿了顿,将后头的话咽了回去:咱就是完全没有防备地看到殿下与舒公子,动作亲密地靠在一块儿。
时夏又拧起眉,殿下又不是似薇安公主一般轻浮的女子,且这几日从未听殿下提起过舒公子,想来并不知道舒公子现今在长安城中,所以今日是恰好碰见,但———蒋三公子可如何是好???
时夏越想越头痛,比起舒公子青梅竹马一眼到头,她更喜欢命中注定相遇相守这样的情节呀。
***
门外的舒煦露出愉悦的笑意,一手顺着海东青的羽毛,一手拈着燕明熹的发带,嘴角微翘,便信手收到怀中。
他自小习武,早在二婢的脚步声接近时,他便算好时机,恰好让她们看到了他与熹儿行动亲密,而且———
他还收获了意外的惊喜呢。
舒煦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晃晃悠悠站起身,负着手,对着树的方向朗声道:“阁下还要看多久?暗自窥探,绝非君子之为。”
作者有话要说:打算修隔壁古穿的文了...
就 祝我好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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