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日入西山。
凤殷走出凤阳府门的时候才发觉已如此之晚,他醉心公务竟忘了时间。
风自西而起,有了寒意。
于德望了望天,道:“殿下,奴才去叫顶轿子。”
太子殿下本是骑马而来,但此时天寒衣薄,风吹的久了恐会惹风寒,叫顶轿子自是最保险的。
凤殷也感觉疲累,便允了,于是于德快步跑开去寻轿子。
略带昏暗的日色中,凤殷瞥到凤阳府不远处的柳树下站着一人。
那人通身暗色长袍,上绣着亲王才可穿的蟒,眉眼如画,气质儒雅,不是凤朔又是谁?
他似乎一直在看着凤殷,察觉到凤殷的注视,才从树下走了出来,对着凤殷温柔地笑。
凤殷亦往前跨了几步,二人面对着面。本是浓烈的思念,真正见了面反而平静下来。
凤朔朝着凤殷行了一礼:“见过太子殿下。”
他的性子就是如此,即便是和凤殷一起长大关系亲密,每次还都是礼数周全,让人挑不出错。
凤殷双手将他扶起,问道:“何时来的?怎么没进去?”
“刚来。”他笑的笑中有些苦涩,“凤阳府乃凤阳都城重地,闲杂人等不可入内,我进入给你带去什么麻烦就不好了。”
他知道凤殷在朝中的处境,而他没有什么势力帮不上忙,只能尽可能的不给凤殷惹麻烦。
似乎是不想多谈这事,他轻松将话题揭过:“我听闻父皇封了你凤阳牧一职,想你应该会在凤阳府,想来见见你。”
“我与你已经整整一年没见了。”他不禁有些感慨。
这个时候他才没了那么多的礼数,往凤殷这边走了几步。
两人之间隔了很近的距离,他的手在凤殷头顶比划了比划:“你长高了,我竟差点认不出来。”
只一年的时间,凤殷已经长到他鼻梁高,上次他离开凤阳都城的时候凤殷给他送行,那次才刚过他的嘴巴而已。
“你也变了。”凤殷看着他笑道,“长了胡子。”
凤朔也笑了:“你就别打趣我了,我这还不是着急见你没有刮胡子。”
笑过后二人间的氛围好了很多,边说边心照不宣走到了无人的地方。
凤朔的语气怅然:“最近宫中的事情我都听说了。”
四下无人他说话也没了太多的限制:“父皇本就对你不满,你可要小心行事,要想办法讨父皇的欢心,莫要再顶撞父皇惹父皇生气,否则你的处境会更加危险。”
凤殷嗯了一声,算是应了。
“你……”没想凤朔露出奇怪的表情,好像没想到凤殷会这样回他。
“为何这副表情?”凤殷同样奇怪地看着他。
“因为……”凤朔喉结滚动,“以往我这样劝你,你可是完全听不进去,乃至嗤之以鼻。”
“你与父皇之间亦是剑拔弩张,你不曾肯服半分软,今日如此这般反应实在让我意外。”
“是这样的吗?”
凤殷眼露迷惑,他只记得自己的确是不愿向父皇服软,但竟到了这种地步吗?他都已经记不清了,或者说他以前从未意识到这件事。
“是。”凤朔的语气十分笃定。
“父皇或许对你这个太子不满,就算父皇有另立太子之意,你也不可自暴自弃,你若讨得父皇欢心,父皇或许会改变想法。”
“其实……”凤殷犹豫着该不该开口,最终还是说了,“父皇并没有另立太子之意。”
凤朔露出惊讶表情,但很快便收了起来,问凤殷:“你是如何得知的?是因为父皇将奏折给你批阅?”
虽然回凤阳城不到一日,但他已将近日朝堂上发生的重要事情了解清楚,知道天启帝将奏折交给凤殷批阅之事。
不怪凤朔惊讶,凤殷自己也很惊讶。
早在之前,甚至他前世登上皇位后,他都一直认为父皇早有另立太子的意思,只不过凤萧是个草包所以不得已才选他。
但父皇近日表现的种种,无不是代表着并没有这个意思。
凤殷不知道该如何跟他解释最近发生的事情,便道:“是父皇向我透露的。”凤朔定不能直接找天启帝确认。
凤朔的瞳孔微张,似是惊讶,又似是奇怪,但最后都化作一个释然的笑:“这便好,以后我也就放心了。”
在他的记忆中天启帝与凤殷极其不和,连基本的谈话都很少,更遑论父子二人会谈到如此敏感的话题。
他竟不知,在他不在的这一年里,凤殷与天启帝的父子关系变得如融洽。
好像,只有他被隔离在外了。
微风拂过,凤殷颈侧的发丝有些许凌乱。他伸手为凤殷抚平发丝,顺便摸了摸凤殷的头顶,察觉到凤殷没有抗拒,又为凤殷整理了稍显凌乱的衣领,一如两人小时候。
他的手指轻划过凤殷脖侧的肌肤,轻触了下凤殷的喉结,很快便收了回去,凤殷并未察觉。
“你果然长大了。”现在的凤殷有种成熟的感觉,飘渺不定更让人抓不住。
他问道:“你后背的伤可好了?”
凤殷回道:“冯太医已经看过并无大碍,父皇也赐了舒痕膏,已然无事。”
“那便好。”凤朔笑看着他,“我一直担忧你的身体。”
他似乎又想触碰凤殷,但此时于德寻轿子回来了,他立马往后退了几步与凤殷保持距离。
凤殷问他:“皇兄不与我一同入宫吗?”
凤朔出京是有父皇交代的任务在身的,回来后自然要前去述职。
“我便不去了。”凤朔温柔地望着他道,“我昨日回来便直接去了皇宫,出宫时本想去躺东宫,但太晚了,便没有打扰你,今日见过你就好了。”
于德撩起轿帘,凤殷坐了进去,他在后道:“恭送太子殿下。”
看着凤殷离去,他的手指划过自己的手心,上面仿佛还留有凤殷的温度。
……
回宫后凤殷刚到东宫便收到了天启帝的传召,他还未换下朝服便被来传召的公公急匆匆地叫走了。
到承德殿后殿内不止他一人,还有聂铎在。
天启帝貌似并没有屏退聂铎的意思,开口询问凤殷:“朕听闻蒋金印派人跟了来,要面见朕。”
这些事情果然都逃不过天启帝的眼睛。
凤殷回道:“的确如此,不过儿臣并不打算让他们见您,下面的事情儿臣会按原定的计划进行。”
天启帝嗯了一声,没有表示反对。
而后道:“你与洛迎双都对军中之事不太了解,与蒋金印和洪承恩接触时难免会出什么岔子,朕现在将聂铎派给你,若有用到他的直接差遣即可。”
原来是此事。
凤殷回道:“儿臣领旨。”
天启帝的目光在凤殷身上走了一遭,又道:“凤朔回来了,昨夜他向朕讨个职位,你认为该给他个什么职位?”
凤朔虽被封为了景王,拿着王爷的俸禄,但并没有实权实职。
他母妃也只是个没有什么家世的小宫女,在朝中就更谈不上什么势力了,所以一直是个闲散王爷。
后来天启帝让他到户部学习,暂时命他与户部官员一起到地方查财政,算是给了他些事做,但依旧没有职位。这次回来后述职后便又做回闲散王爷。
凤殷稍作思索:“皇兄在户部学习了些日子,父皇若是对他满意,或许可以在户部给他个职位。”
凤朔看上去像个读书人,实际上十分好武,武功亦是不错,在练兵上也颇有兴趣,若非如此自己也不会将兵权交给他。
可他自然不能对父皇这么说,兵权可是涉及到国之根本,父皇知道他与凤朔交好,他若是建议父皇让凤朔到兵部,父皇不起怀疑才怪。
“户部吗?”天启帝的手指在额前摩挲,似乎在思考,“凤朔自己可是说不想去户部,想去兵部。”
“皇兄自幼好武,想去兵部也在情理之中,不过还是要看父皇的定夺。”凤殷知道父皇并不是询问他的意见,只是在看他的态度。
天启帝点点头没有表情,看不出具体意思,最后挥了挥手:“这件事稍后再议,你们都退下吧。”
“儿臣告退。”凤殷和聂铎一同出了承德殿,并肩而行,距离很近。
今日风大,晚风一吹凤殷的乌发飘起拂过聂铎的面颊。
清新素雅的味道迎入鼻息,熟悉的味道中竟夹杂着很淡的不属于他的味道,聂铎的额头不易察觉的微蹙。
若不是有亲密接触,凤殷身上不会留下别人的味道。
聂铎面色微凛,脱口而出:“太子殿下今日是不是沾到了什么脏东西?”
他的嗅觉格外突出,即便是很细微的差别也能嗅出,那个味道显然是属于景王。
凤殷眼露疑惑,脏东西?什么脏东西?他今日并未沾染到什么秽物。
察觉到他的疑惑,聂铎笑着解释:“卑职嗅觉灵敏,可以嗅出人身上味道的变化,太子殿下身上有股脏东西的味道,所以才这么问。”
然后又道:“或许是卑职闻错了,太子殿下不必在意。”
二人并未就这件事多谈,聂铎转移了话题:“这几日卑职将会全力辅佐太子殿下安置蒋金印和洪承恩之事,随时听候太子殿下差遣。”
凤殷想了想道:“明日我去驿馆,便麻烦聂统领跟着一同前去了。”
他本打算隔上两日再去见蒋金印那边跟来的几人,但回宫前洛迎双又向他禀告,那几人竟大闹驿馆伤了人,以免他们再闹出更大的乱子,他还是早些过去为好。
“卑职遵命。”恰有一道强风袭来,聂铎侧身为他挡风,“天寒了,卑职送殿下回东宫。”
他只不过稍不注意,凤殷身上就沾染上了别人的味道。
作者有话要说:凤朔:你说谁是脏东西?
聂铎: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