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已经停了,约莫一个时辰的工夫就要天亮了。
受伤的百姓们经过连夜召来的御医们细心包扎,领了由朝廷出资包揽的药之后就陆陆续续地散去了。
今晚可真谓险象环生,经过了好几轮的“兵荒马乱”——从举办祝祷篝火到生死一线的阴鬼来袭,再到打扫战场转移伤员,最后到临时药棚的搭建、从宫里请来御医以及现在的收尾工作,无论是谁,都已经身心俱疲。
而听溪帝师始终都站在了最前线,整个人跟陀螺一样轮轴转,就没有停下来的时刻。
他不敢停下来,因为一旦稍作停歇,就意味着免不了要去安顿好那位从边境回来的人。听溪当然想忙到越晚越好,那样的话,没准秦骞自己就主动回去了。
却不承想,秦骞没有立马回宫面见他的父亲老渝帝。
他从千里之外的秦岭赶回时带了一小队亲卫,人虽然不多,就算加上他自己拢共也就二十五个人,他们回来的时候正赶上邪祟作恶,也算亲眼见识到了这些天的霄城之乱,在秦骞的指挥下,这一支亲卫也跟着出了不少气力。
从军之人就是力气大并且效率奇高,有了他们的加入,众人身上的担子瞬间轻了不少。
美中不足的是,在场之人或多或少能感受到空气中里弥漫着一种诡异且尴尬的气氛。
说来奇怪,听溪帝师从前明明是秦骞的老师,师徒二人在分开三年之后应该抓紧时间叙旧才对,但是他们就是各忙各的,哪怕相处在同一个小小的诊棚里,转个身都能鼻子碰鼻子,但双方从来没有主动说过一句话,生冷淡漠的就跟陌生人一样。
秦骞的活儿早就忙完了,未褪玄铠的他独自靠在药棚的木柱子上,那双神光内敛、眼尾略上挑的凤眼视线冷冰冰地垂下,映着潮湿地面的水光,双手抱臂跟冰雕似得杵在那里不走,没有人敢主动上去触霉头。
无论是亲卫还是那请来的五名御医,简直是如坐针毡、如芒刺背。
好不容易把自己手里的家伙事忙完之后就赶紧收拾东西撤退,一刻都不想耽搁,生怕再晚一步,这里冷到极点的气氛就把自己活活冻死。
其中亲卫甲跟着大家伙先行回去的时候,刚转身就差点踩到一个绵绵软软的东西,他抬脚一看发现是只脏乎乎的奶橘猫,本来以为是哪家不要的或者流浪跑出来的,可左看右看觉得哪里眼熟。
年轻的亲卫甲随后拎起了它,因为一直生养在边境,没有学过官话,开口时带着秦岭一带的陕北音调:“这不是纪仙主家的那只猫幺儿蛮?咋得忘了带回去哦。”
秦骞和听溪听闻动静同时看来,目光交汇之时又同时避开,谁也没有先开口的意思。
尴尬的亲卫甲看了看自己的亲主子,又忐忑地看了看帝师,左右为难,实在不知道自己应该把这只烫手山芋交给谁为好。
最终还是秦骞直了直身体,打破僵局,伸出手来道:“先交给本王吧。”
可惜他并不会抱猫,跟挟持人质一样简单地用手臂横过乌橘小小的脖颈,大男人也不讲什么手法不手法,只要不掉地上就行。
那一身玄铠经过夜雨浸润早就冰凉刺骨,又因为常年跟随秦骞征战,此番还是千里奔袭而来,不少地方早就被磨破了,所以不舒服的小橘猫一直在秦骞怀里挣扎,后腿悬空扑腾着,前爪紧紧勾在护腕上,像是下一刻就会掉下去,根本没有什么安全感。
亲卫甲想说什么,但是识趣地缩了缩脖子,赶紧跟着大部队撤退。
听溪觉得身后安静了不少,诧异地回头看才发现人都已经走空了,唯有一位老太医一边在心中暗骂同僚不仗义,一边坐在那火急火燎地收拾着脉枕和草药。
秦骞蹙着眉也跟着看过去,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满是警告的视线吓得那人赶紧又加快了速度,随后一手拎起药箱,一手紧紧按在自己头顶的官帽上,逃也似得离开了。
没承想在边境历练了那么久,大家本来以为可以借此打磨秦骞的心性,结果修成了一位阎罗刹回来。
听溪也不看秦骞,打算自行回帝师府,刚转身发现自己的右脚踝刺疼得很,只迈出一步就差点让他趔趄,手快地扶住旁边的破木箱子才站稳。
他这才想起来是在沙寨城楼前差点被阴祟偷袭的时候不小心扭伤了,后来忙得脚不沾地,暂时没有注意到,现在好不容易一缓神,身上所有的酸痛一股脑地全涌了来。
秦骞将一切都看在了眼里,神色冷淡也没有表什么态。
他用右手拇指和食指放在口中吹了一个响亮的马哨,远处踢踏踏的马蹄声密密响起,不一会儿在寂寂巷口之中转来一匹通体乌黑但眉心雪白的名驹悍马。
收敛势头的悍马慢慢走在秦骞旁边,低头甩了甩脑袋。
主人伸手轻轻抚摸它的眉心时又高兴地打了个响鼻。秦骞一手提着乌橘,另一手将缰绳在掌心之中缠了三四道,随后牵着它往原来的稷王府慢慢走去。
因为帝师府和稷王府有一小段是同路的,然后才是一东一西分道扬镳。听溪站在原地看着秦骞往前走远一点距离之后,才吃痛地将手按在右侧大腿上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
他低着头走得一瘸一拐,身上不少地方的脏污还没有来得及擦洗,连发冠都已经有些斜了,手腕上坠下来的青玉琉璃珠链也跟泥土里刚刚挖出来一样,整个人瞧上去就像原本在笼子里养尊处优的矜贵白鸟突然被捉去遭难了一般。
前头的马蹄声和脚步声不知何时停了下来,最后定在原地不动了,被牵着的悍马干站在那里无聊地甩着墨色长尾巴。
听溪在后面停也不是,走也不是,一番天人交战下来还是决定要不露怯地往前走。
听溪本想定定心神尽量伪装得神色如常,可是越靠近秦骞,他的心就不受控地跳得越来越快,巴不得让全世界的人听见一样。
秦骞很高,比听溪还要高出大半个头,穿着厚重玄铠的身形更如山岳一般。
等听溪好不容易走到身边,然后又自顾自接着往前走的时候,旁边的人面无表情地略微低头,垂来的视线一直跟在今晚始终把自己当作空气的听溪,最终望着他的背影沉声开口,压迫感十足道:“才走了三年,就不认识人了?”
语气虽然冷淡,但能听出其中带着的不解与生气。
听溪:“……”
他连眼皮也不抬一下,似是和秦骞早就没有什么好说的。
可是听溪没有话讲,并不代表秦骞没有。
下一刻,听溪的怀中被强横地塞进一只橘猫,还没有来得及抱稳,他的腰被两只如同铁箍一样的手紧紧圈铐住,失重感突然袭来,白靴离地,整个人已经被高高提抱起。
一阵短暂的天旋地转之后,听溪已经侧身坐在冰凉坚硬的马鞍上。
……
……
作者有话要说:我:温馨提醒,你已经不能自称本王了哦,小心老渝帝知道了弄你。
秦骞:来来来,老糊涂蛋有种拿刀往本王脖子上砍,谁怕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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