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熟悉感让寒朗下意识地往四周张望,明明心里突然生出几分莫名的期待,可同时又在下意识地否定——
不可能,他身子弱又不便行走,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现在正是多雨的时候,纪仙主就更应该留在门派里悉心养着才对,出来乱跑做什么?
不知怎的,砰如擂鼓的心跳让原本走在石桥最高处的寒朗不得不猛地刹停下来去调整一二。谁知道怀中的猫儿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呜哇”一声就想从寒朗的怀中兴冲冲地窜出去,似乎有什么更吸引它的东西。
猫儿后腿猛地一蹬,寒朗下意识地伸手往前接着像滑鱼一样的小家伙,不承想路面湿滑,一时之间竟然让他刹不住脚,整个人没有收住势,左脚绊右脚地“哎哎哎”向石桥下坡摔去。
更倒霉的就是在他的身后还突然出现秦均烈的喊声!
“喂!你走去哪里啊?”
为了不摔得更惨,狼妖在半道上就下意识现回了原形。它摔得天旋地转,身后滚出一串滚落的银水珠,坚硬石阶硌得它浑身哪里都疼,雪亮毛皮不少地方都沾到了尘泥积水,整只狼比怀中惊吓到嗷嗷乱叫的小橘猫干净不到哪里去。
摔了几圈之后它才停下来,摔蒙了的寒朗再睁开眼时连视野都倒了起来。
狼妖那雪白柔软的肚皮朝天,怀中的猫儿虽然护得好好的,但也吓得吱哇乱叫。它愧疚地动了动耳朵,狼爪子揉揉缩在心口处的那一柔软的小橘团。得亏现在不是人身并且街上人少,不然寒朗真的是丢脸丢大发了。
奇怪的是,属于纪挽身上的那股气味反而离它更近了。
寒朗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果不其然,当它偏过头,那双如琉璃般剔透的蓝瞳缓缓上移,发现萧不寅那身显眼红衣下摆后有一双银线绣着祥云暗纹的干净白靴,明明在湿泞的下雨天,却因为不能行走只能踩在轮椅踏板上的缘故而一尘不染,膝上还盖着一层边缘滚有毛边的毯子。
纪挽偏过身子,视线越过方才立即挡在轮椅前的萧不寅,瞧清之后对寒朗的出现也很意外。
他“咦”了一声,而后关切问道:“你这是?”
白狼故作淡定干笑道:“我这我这……哈哈哈……”
不知道为什么,寒朗从前每次想到纪仙主的时候心跳就会莫名地加速。他以为在朝帝境这一个月开始新的生活后就会回归正常,甚至克制着自己从来不和秦均烈主动说起这世上还有纪挽这般神仙人物。
没想到再见到时,心脏仍然像疯狂跳动的小鹿一样,仿佛下一秒就会蹦出胸膛。
遗憾的是,白狼还没来得及仔细看看纪仙主的脸,一颗脑袋就好奇地在它的头顶上探出来。来者还贴心地举着油纸伞替它遮住了从长空纷纷飘下最后落在脸上的冰凉夜雨。
“出其不意啊少将军,从天而降!”
云止羽那张清隽俊雅的脸随着他半蹲下而渐渐放大,然后好笑地打趣道,“怎么?是在和我们玩奇袭吗?”
还没等寒朗回答,石桥后面“噔噔噔”地跟上一连串溅起水花的脚步声。秦均烈手中提着隔水牛皮纸包好的风寒退热药,怀中还抱着一罐不知道哪里来的热水。
刚刚看着寒朗摔下去了,他连忙火急火燎地追了上来,腰间环佩叮当作响,原本落在脸颊旁更显风流倜傥的两缕墨发此刻都黏在了脸上。
“你跑那么急做什么,难道我还下药毒死你不成?”
秦均烈意外地看着桥下撞进视野中的几人一狼外加一猫,这幅称得上诡异的光景也让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后面几个字的声音也跟着越说越小,在目光逡巡之间,他的视线定定落在后面的白衣男子身上。
他怔然地看着跟着清归长墟一道来的听溪,震惊的眼神之中既是想念又是不可置信。
“帝师?”
……
……
“阿嚏——”
客栈的厢房中,用热药浴泡了整整半个时辰的狼妖现在正裹着厚厚的毛毯趴在纪仙主的腿上,毛发被擦了半干,身上尚带着氤氲沐浴过后的浅淡清香。
纪挽还在替小家伙擦着身上的水汽,素色裘毯下露出一只毛绒可爱的狼头来,头顶还有几绺湿蕴在一撮的毛发。它低首舔顺着胸前厚密的细绒白毛,那双浅蓝瞳眸时不时往后偷偷摸摸地瞧着,目光追寻着仙师素净纤瘦的指尖:“纪仙主,其实可以力气大一些的,不用那么小心。”
“你倒是不客气,我的师尊能屈尊降贵给你擦身子,就偷着乐吧你。”
推门而进的云止羽一边哼哼地抱怨,愤懑地强调“我的”这两个字,又一边把刚刚借客栈厨房熬好的药给寒朗端来。
他好整以暇地坐下,看着正舒舒服服地躲在纪挽腿上,享受着连清归长墟弟子们都不曾有过待遇的小狼头道:“我说你真的是嫌命长,明明与核桃相克,居然还敢吃呢?”
白狼抬起头来:“啊?原来是这样吗?”
难怪身上还起了不少红疹子,方才脱衣服碰一下就又痛又痒。
云止羽作为医者,自然看不得病人这副不重视的模样道:“你这回原本就有风热的病症再先,又贪嘴吃含有核桃的东西,还饮酒吃了羊肉这些发物,所以病势才来得那样急。”
寒朗本来就不喜欢听人说教,如果可以,它真的想把耳朵都默默收起来。正当要暗戳戳地付诸实践的时候,原本也在听的纪挽知道它就是这副德行,连头都没低,就用食指在它的脑门心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暗示寒朗要凝神认真些,然后又用温热的手掌胡乱地轻轻揉了揉。
云止羽滔滔不绝地说了很多,最后正色提醒道:“总之,以后核桃还有子虚草这类东西,你不准乱碰。”
寒朗不解:“怎么还多出了一个?”
云止羽高深莫测地看了它一眼说道:“你不知道,那我就更不知道了。”
行医之人多多少少都带着些古怪的脾性,寒朗本身也是神经大条的粗人,反正听名字也不像是什么好吃的东西,说不让碰那就不碰呗。
刚才听萧不寅说起,这次是南渝朝的帝师听溪特意请纪挽前往霄城,而清归长墟的两名弟子也是顺便带出来历练历练的。为了早日到达目的地,就选了一条最近的路,所以这次在朝帝境的地界遇见寒朗和秦均烈纯属路过碰巧而已。
秦均烈想和听溪叙旧,所以他们两人住在一起。云止羽本来和纪挽宿在一间方便照顾的,谁知道突然从天而降冒出来一个寒朗,还不要脸地来个横脚滑铲,自己窜进纪挽的怀里去了。
云止羽说要不是念着它现在有大病,需要安静环境,他才不会大发慈悲地把房间让出来,让寒朗和师尊一起住,后来他就认命收拾东西去和萧不寅挤挤了。
纪挽从乾坤戒中重新取了一个干净毛毯给白狼盖上。狼族血热毛又多,不一会儿就暖烘烘的,寒朗就更不愿意从纪挽腿上下去独自待着了。
后来纪仙主端起已经放至六分烫的药盏,用青玉瓷勺搅动散着热,然后垂手把碗沿递送到白狼的嘴边:“你是想要自己喝,还是我用勺子舀给你喝?”
美滋滋地霸着别家人美心善的师尊的寒朗当然不会再得寸进尺:“我、我自己来吧。”
别看纪挽瞧着是没有气力的久病之人,没想到端着碗的手却是稳稳当当,一丝涟漪都不曾浮起过。小白狼怕他端久了累,连黑褐色的药汁苦得发麻都不在意,赶紧低头吭哧吭哧地喝了个干净。
心机狼妖最后还不忘埋头把碗壁都舔了个干净,全方位展现自己的乖巧听话。
纪挽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颗甜梨糖,等到白狼抬起头的那刻就放进了它的嘴里。梨糖的甘甜刹时代替了口腔中弥漫的涩苦味。寒朗意犹未尽地嚼巴嚼巴,一股清香蔓延到了鼻尖,它口齿模糊不清地咂摸道:“谢谢……纪仙主。”
“那只小猫,你取名字了吗?”
不经纪挽提起,寒朗都差点忘了这茬,它想了想道:“现在有了,我想叫它乌橘。”
小橘猫身上有很好看的虎斑梨花纹,肚子和左边前腿都是白色的,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将来还会是一只很好看的长毛猫。
只不过它被带到云止羽他们那里住了,估摸着是寒朗带着它不小心从桥上摔下来的缘故,在幼小的心灵起了阴影,一看见寒朗就吓得喵喵乱叫,恨不得立马躲到墙里面去,此情此景简直伤了大白狼的心。
纪挽心领神会:“你是想取‘无惧’的意思吗?”
寒朗点头道:“它胆子太小了。”
既然跟着混世妖星了,将来没胆子称霸一方怎么行?
这些天的书也不算白读,难得做了一回文化狼的它好像得意地连鼻子都变长了些。寒朗又补充道,”不过也是因为在乌云夜雨的时候捡到它的缘故,所以取了一个‘乌’字。”
说着话时,寒朗又想起来一桩事:“听萧不寅说,他们的大师兄也姓乌?”
……
……
作者有话要说:巫某:此“乌”费彼“巫”,我唯一追随的,就是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