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纪仙主确实是个好人。
昨晚寒朗在深夜把纪挽带回九天长阙时,郁家夫妇看着两个人是一起回来的时候明显都愣了愣,随后还是拿出正正经经地待客之道把纪挽请进了望云霄。
寒朗准备去小厨房帮纪挽准备姜茶祛寒的时候,郁修庭还特意悄悄跑过来揪着他问到底怎么回事。回想郁叔当时惊讶的表情,他到现在都还能“噗嗤”地一声笑出声来。
最后还是辛苦了仙主。
时隔多年,当再一次听见先将军的相关事情时,郁叔简直比寒朗这个亲儿子还激动,一下子就来了精神,硬拉着纪仙主聊到忘了时间,容姨在旁边悄悄提醒了很多次都没听见。
最后寒朗不清楚纪仙主和郁叔聊了什么,只知道他当时在外边打了无数个哈欠,困得都要撅过去了,两个人都还说没完。
等到他进去接纪挽去客殿去休息的时候,后者眉目之间已经有了明显的疲惫神态,眼底都浮现了一层淡淡的青色。郁叔这才拍着脑袋记起纪挽身体不好,连忙让寒朗将他送去休息。
今晨的天气比昨日的要温和一些,云淡风轻,阳光也不刺眼。纪仙主的作息很准,即便很晚才睡,但在东方天际透出朦胧曙光的时候就醒了。
客人起得早,作为主人的道尘,理所当然地在睡梦中就被无情地拉起来了。
但是,他能换个法子偷懒。
在安静且空旷的凌惊阙殿院里,身着天水蓝敛银长袍的仙人坐在繁茂迎春、迎着微风招展的烟柳树下。
他抬头透着碧波翠微的柔软柳枝看着天野,和煦温暖的阳光柔柔地洒在他的身上,伴着银线织就的花纹在动作之间流动着细微的光。
旁边的桌案上摆着温热的灵芝粥,还有昨天寒朗绕了大半个边境,好不容易找到的手艺老师傅教他亲手做的一个绣球花灯,小狼妖哪里有懂什么人族审美,哪个最花里胡哨、最能表达心中热情的就学哪个。
虽然粗制滥造的,但是瞧上去红彤彤也还喜庆。
此时堪堪不过手臂长的小银狼安安静静地伏在纪挽的膝上,脑袋还不过后者的手掌大。
白狼的毛绒尾巴遮住阖着的双眸,缩成小小一团,背脊有规律地轻浅浮动,白白净净的跟个小汤圆似的。狼妖睡得太死,即便是纪挽时不时地悄悄抚摸它热热软软的头顶,也不带动一下的。
“你倒是没什么防备。”
纪挽用披在肩头的素色披风将它也一同拢住大半。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睡得正香的白狼在梦中抽了抽后腿,迷迷糊糊地哼唧唧两声,咂巴几下嘴,想换个姿势继续睡,巴掌大的小脑仁忽得想起自己是来陪纪挽的。
它连忙地从睡梦中抽离,睁开双眸一入眼的就是掩在素色衣摆下的白靴,小银狼眨巴眨巴眼睛,歪着脑袋疑惑地低低“嗷”了一声:
咦?闭眼之前不是悄悄睡在地上吗?
爪子现在踩的地方怎么这么软?
它不信,再轻轻踩踩看——要死!会趴在纪挽身上睡着了吧?
意识到这件事的它连忙用爪子擦擦自己的嘴巴,生怕睡梦里流出来的哈喇子弄脏了纪挽的干净衣服,正巧不巧头顶上一个温和的声音传来:
“你醒了?”
“嗯……”
银狼动了动耳朵,佯装镇定地抻着后腿伸了个懒腰。它偏头却看见早上给纪挽端来的灵芝粥还是原模原样地摆在旁边的小桌上,一口都没动,热气早已经散尽。
它疑惑问道:“你怎么不吃饭啊?”
纪挽回道:“胃口不太好,就不吃了。”
“啊?那怎么行?”
纪仙主本来就身体不好,不吃东西才就更会生病呢。
小银狼从纪挽膝上跳了下来,落地一瞬间化作了人身,他回头看着纪挽道:“你喜欢吃什么?我现在去给你找。”
“不用麻烦了,我的弟子已经在来接我的路上了。”
算了算时辰,其实应该已经到了。只是寒朗方才在睡觉,纪挽也就没有叫醒他。
“那你就要走了?”
寒朗的心头顿时就像吃甜莲子时突然咬到了一口莲子心,喉间与心上泛着些微苦。他昨天在茫茫人海中寻找了纪挽这么久,还没相处多长时间,也没多少几句话就要离开了,一时间竟是有点舍不得。
“不能再多留一会吗?”
纪挽作为一派之长,当提起清归长墟的弟子们时,语气之中却总是带着些惯纵的意味,他无奈何地笑道:“没办法,弟子管得太严。”
当寒朗再次化作狼身,不情不愿地载着纪挽下了凌惊厥去白玉广场的时候,遥遥就见到在广场闲庭信步的散散人群之中闯进了一抹鲜活亮色——却不是云止羽。
那道红衣身影显得格外惹眼且招摇,白狼凭着敏锐嗅觉闻出了这人身上有着和纪挽相似相近的气味,后者此时也出声介绍道:“他是止羽的师兄,派中排行第二。”
寒朗细细看去,把这位新来的师兄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瞬间觉得清归长墟这个门派虽然没有什么名头,但教养出来的弟子从样貌气质来看,完全不输于如今问鼎修真界的三大世家之中的任何一名嫡传子弟。
云止羽是医修举手投足之间颇有谦谦君子之风,身如玉树,整个人宛若空山幽松,如同三月暖光初阳,让人过眼不忘。
这位红衣男子信步闲散走着,腰间蹀躞封带勾勒着劲瘦窄腰,坠着是和云止羽一样的银羽环翎玉佩,发间横过的水玉白簪恰恰淡化了举止间的桀骜攻气。
垂在背后的鸦羽墨发分出一缕散于胸前,交衽处露出白衣将他肤色衬得愈发白皙。那人大概十七八岁的年纪,双眸似深夜寒星,看着眼前峻岭险峰的高山与烟云缭绕的雕墙宫殿之时,也是沉稳非常,不露怯色。
这张俊美面容丝毫不输云止羽,二人不分上下,难出伯仲。
眉眼之间呈现的是别样的风流意气,三分活泼热烈,七分张扬不驯,上挑眼尾自带着一股招人的笑意,赤衣明亮,纵使不少赞叹的眼神投去,他也泰然受之。
寒朗心中称奇:一个白衣卿相,爽朗谦逊,一个玉堂金马,风流如画,分明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颜色,居然皆出自一人座下,可见纪仙主的能力实在是不容小觑。
不知为何,寒朗的心头蓦地生出一种想要去传说中的清归长墟看一看的想法,瞧瞧到底是什么样的风水堪舆才能养出这样的仙主与徒弟们。
那位青年正四下寻着纪挽的身影,忽得抬眼见到遥遥远处银狼背上的师尊,他笑着往这里高高地招了招手,明媚且热烈,动作之间的意气风发,竟引得周围不少女子羞面掩笑,心神驰往。
白狼落地,这是寒朗第一次在纪挽本人在场的情况下,真真正正地与他座下的徒弟打了个照面。还没等寒朗开口打招呼,眼前人就先走上前来,飒然拱手笑着道:
“清归长墟座下二弟子萧不寅,初次见面,久仰少将军威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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