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张启,穆云轻不由想到方才在张启所在的营帐床头看到的银针。能够止住毒素继续向上蔓延,许该是施了针的缘故。
穆云轻的目光落向关着蛛王的透明箱,却是倏然一顿,银针!
“李辰,一会儿你把箱盖打开一角,我把迷药撒进去。穆青,你去取弓箭,如果蛛王飞了出来,就用箭!”
“顺势而为,实在不行,就地斩杀!”
沈周在透明箱边站着看了半天,也实在没想出什么更好的法子,索性径直吩咐道。
穆云轻听到沈周对自己的安排,顿了顿,却并没有如沈周所说,去取弓箭,而是开口道:
“沈副将,如果迷药的药性很强,可不可以用银针沾了药粉,插进透明箱中,迷晕蛛王?”
穆云轻面露希冀,余光看向温妗。若迷药药性够强,不用打开箱盖,便能将蛛王迷晕,是最省力也最安全的法子。
可不想,她话音刚落,身旁便传来一声冷嗤。
穆云轻动作微顿,转头朝崔仲看去,心下暗忖,自己的这个提议可是有哪里不妥。
“用银针插进去?”
崔仲的声音冷硬,带着明显的嘲讽:“且不说迷药药性如何,你有那么大的力气?”
“何况如今这里,何时轮得到你说话?”
崔仲的话不留半分情面,穆云轻听在耳中,不由皱眉。印象中她似乎从没有得罪过将军的这个好友,对他也一直恭敬有加,可这个人,却从最初,就对自己很有敌意。
有沈副将在,确实轮不到自己越俎代庖,她也……只是个提议而已。
穆云轻抿了抿唇,转身便欲依沈周的安排去取弓箭。
“迷药的药性是可以的,即使只是银针上少沾些药粉,也足够将蛛王迷晕了。”
身后却在此时传来温妗温柔的声线,穆云轻下意识回头,便见女子笑意温和,眉目温浅,此时正看向她。而温妗的一旁,崔仲的神色虽然依旧冷寒,却也并未打断温妗的话。
温妗说着,面露难色:“只以这透明箱的材质,银针怕是……并不容易插入。”
穆云轻立于原地,许是她对温妗早便存了不喜,如今也半分不觉温妗是在替自己解围,反而是心中真真实实地生起了逆鳞,觉得这对夫妻倒是有意思得很,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
沈周在此时适时开口。他起初乍这一听到这个提议也觉得荒唐,后来却是想到眼前这个少年天生的神力,可是能将自己轻轻松松提起,也能拉开墨渊弓的,许是真的可以。
沈周看向穆云轻:“那就先按你的提议来,不行再用我的笨法子。”
说着,沈周又看向李辰:“你去取弓箭,一会儿以防意外。”
听到吩咐,李辰目光复杂朝穆云轻看了一眼,应了声“是”,随后转身快步下去了。
这一边,穆云轻从温妗手中接过银针,又到了沈周那里,用银针滚上迷药的药粉,直到银针上已是裹了浅浅的一层,这才向装着蛛王的透明箱走去。
银针缓缓插入,不过是刚在箱内露了个头,便见蛛王的身体以着极快的速度朝上扑了过去,伴着毒液,直朝银针尖端而来,速度之快,显些将箱笼扑倒。
黄宏立在一旁,看到这一幕,不由发出了一声惊呼。
沈周和李辰见此情景,心中也多了几分后怕。方才若是径直便打开了箱盖……
穆云轻握着银针的手微顿,随即却是继续坚定地将银针向内推去。
蛛王黑红色的身体攀着透明箱的侧壁,已是张口向着探进去的银针咬来。
温妗立于一侧,目光始终停在蛛王身上,半分不舍得移开,医毒不分家,毒亦可做药。
眼见着蛛王已是张口朝银针咬去,温妗心下微松,迷药吃进去,比单纯闻到,药效会更强。
想至此,温妗目光不由落向透明箱旁矮身蹲着的少年,仅仅只是隔着一层透明的箱壁,少年的指尖离蛛王大张着的口不过一寸之遥,而蛛王那可怖的黑红色身形亦就在少年眼下。
可银针却始终以着虽缓慢却不断向内推进的速度被推得越来越深。
温妗心中惊叹,不怪敢提出这样的法子,确是力气大、人胆也大。
她的目光落向少年沉静的面庞,那晚夜色已深,又男女有别,她不曾过多留意,可如今再看,温妗目光微凝,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竟觉出这少年有几分的面善。
“扑通”一声响,温妗回过神,箱笼内,蛛王已是从一侧的箱壁摔落,仰躺在箱底,腹部外翻,一动不动了。
是迷药起效了!
穆云轻将银针又向内推进了几分,随即站直起身,无声地向后退开两步。
温妗见状,抬步便欲上前,从蛛王体内取毒,可却被一旁的崔仲拦了下来:“它会装死。”
说着,崔仲上前,缓缓地移动起透明箱,直至过了有半盏茶的功夫,蛛王依然仰躺在箱底,一动不动,这才慢慢地将透明箱盖打开。
又是一小把的迷药撒进去,穆云轻立于一旁,便见温妗用巾帕蒙住口鼻,随即动作利落,从蛛王体内取出了小半碗毒液。
箱盖重新被合拢,一切顺利,沈周不由松了口气,随后,他看向李辰、黄宏和穆青所在的方向,吩咐道:“行,这儿没你们什么事了!”
“都接着去参加今天的晨训!”
穆云轻张了张口,看向一旁温妗已是将蛛王的毒液妥善放入药箱,向张启所在的营帐走去。
她是“外男”,自是不方便进入,只得与李辰和黄宏一同应了声“是”,随即向训练场跑去。
……
次日一早,穆云轻再一次早早醒来,赶到张启所在的营帐外。
“好消息!青弟!”
又是比他早一步到了的黄宏看到她,咧嘴笑着,露出一口白牙,朗声道:“郑署长和崔夫人已是研制出了解药,给张启喂下去了!”
穆云轻闻言,精神不由一震。
营帐内,温妗替张启把过脉,从床榻一侧站起身,重新坐回到桌案旁。她手中翻动着医术,面露思索。
“沈叔给你安排了营帐,就在这间营帐对面,你先去休息。”
崔仲掀开内帐的帐帘,看向端坐在桌案前的温妗,道:“他这里若是有什么变故,我派人知会你。”
温妗的目光依然落在医书上,闻言,抬起头,笑道:“无妨的。我在这里便好。”
“药服下去,他今晚便能醒,到那时我再去休息。”
桌案前的女子眉目柔和,笑意浅淡,话语间仿若春风拂面,崔仲的声音却一如既往的冷硬,重复:“去休息。”
温妗眼中不由闪过一抹无奈,她开口,解释道:“我有了一些新的发现,需要呆在这里。”
“但目前还不是很确定,等我确定了再告诉你,好吗?”
崔仲立于原地,薄唇微抿,最后微点了下下颌。
看着崔仲沉默地走到另一侧坐下,温妗不由开口:“这里如今不需要你做什么,你也熬了一夜,去休息吧。”
“不用。”
崔仲坐于一侧,黑眸微低,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你不喜欢那个叫穆青的士兵吗?”
温妗目光落向桌案一角用蜡密封储存住的剩下的些许毒液,问。
崔仲闻言,不由拧起眉,看向温妗。
温妗不由笑,杏眼微弯,如一泓春水:“我觉得,他有些面善。”
本是寻常闲聊,不想,崔仲闻言声音却是陡地一沉,目光也变得锋锐起来:“你也觉得,他面善?”
也。
温妗一怔,随即点头:“是啊。”
“但想不出,之前在哪里见过了。”
“你知道吗?”
“不知道。”
崔仲黑眸幽深,声音冷而硬:“但是,我会觉得面善的,必不会是什么好人。”
温妗听到这句断言,杏眼微睁,张了张口,不知道崔仲是从哪里得出的这个结论。
崔仲解释:“我掌刑狱,能给我留下印象,让我一眼就觉得面善的,不是在狱中见过,便是见过画像。”
“要么便是家里人入过狱。”
温妗想了想,思索着问:“会不会,是在东都见过?”
“或者,他的家人是东都人?”
……
营帐外,穆云轻席地而坐,同一旁的黄宏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着,目光却是不时便落向张启所在的营帐之内。
军医署署长郑挫的话还在耳边:“必须解毒!”
“此毒若是不解,怕是活不过三日……”
今晚,便是第三日了。
“青弟,俺得回去了,队长今天交代了俺任务。”
穆云轻一怔,随即转过视线,看向黄宏。这些时日,张启受伤,她心里不好受,又是自责当时进了另一间帐篷,没有和张启相互照应到,又是难过同袍的兄弟如今危在旦夕。
黄宏没有劝过她什么,但只要有空,就会过来同她一起,等在张启的营帐外。
穆云轻张了张口,感谢的话就在嘴边,却是蓦地想到,今天,竟已是初七了。
她若没记错,黄宏当时同她说过,他是要初七回家看看的。
“组长没回上家吗?”
黄宏闻言,愣了下,随即笑道:“出了这么大的事,俺哪能走啊!”
穆云轻缓缓点了下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黄宏看着坐在地上,身形单薄,嘴唇干涩的少年,挠了挠头,想说点什么安慰他几句,却是嘴张了半天,都没想出一句合适的话来。
穆云轻安静地坐在地上,目光有些发直,连黄宏具体是什么时候走的都没注意。上一世时,她见过很多死亡,也经历过,被迫从故乡的土壤拔离的离别。
她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但好像……并没有……
至少如今,她实是无法面对张启的牺牲。
“怎么坐在地上?”
身后却在此时传来一道清越中带着几分懒散的声线,穆云轻下意识转头。
白袍银甲的年轻将军斜倚在一座营帐前,红唇微勾,桃花眼波光浮漾,此时眸光微低,看着她,眼中带着浅淡的笑意。
穆云轻目光定定,落向年轻的将军笔挺的身姿和飞扬的眉梢,眼眶却是陡然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