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永和宫位于承乾宫以东,正殿是个二进的小院算不得大,素日因了主人的性子也与热闹这样的字眼扯不上关系,此刻门外却已经立满了乌压压的一干人正探头探脑的议论。苏麻远远瞧见了这些只得先叹了一口气,待走的近了随即端出掌事宫女的威仪暂时喝退了一些。
只是待进了殿里头便可没那么好打发了,只见瓜尔佳.琦罗拉着鄂必隆家的静贵人塔尔玛一众正厉声质问着跪在小佛堂前的馨蕊,馨蕊面上瞧着倒还镇静,旁边两个侍候的小丫头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早已吓得泪流满面,浑身哆嗦说不出句整话来。
琦罗一听外头来人的动静,起初还以为是老祖宗和皇后亲自来了,一瞧只是一个苏麻喇姑不免有些失望,可是再扫一眼地上无语申辩的馨蕊,一双好看的丹凤眼抑制不住的激动自得,
“大姑姑也得了消息来了?文贵人假借生病欺君罔上,姑姑在宫里日子久,最该知道如何处置。一会儿一齐到了老祖宗面前也算有个说法。”
“荣贵人容禀,馨蕊小主自小身子骨弱,此番进宫一时未调理得当病情反复也是有的,说起来都是奴婢们的不是,想着贵人事忙,未及时回禀小主,伤了贵人之间关心的情谊是小,惊动了太皇太后和皇后就真的罪过了。”
苏麻此前已经知晓瓜尔佳琦罗掌握了病案作假的证据,太医院一趟无功而返,眼下见了这个阵势,只能先言语应承告罪缓下来。
一番话本也挑不出错来,只是话里话外大事化小偏向永和宫的心思却无处辩驳,到底是瓜尔佳一族千疼万宠出来的贵女,入得宫后一直也是眼高于顶,宫里除了老祖宗和皇上哪曾将其他人放在眼中,此前笼络示好苏麻碰了软钉子不得本就不满,如今见了身为婢女的苏麻喇姑竟敢当众维护自己的眼中钉。一时怒火中烧竟不由分说上前扇了苏麻一个响亮的耳光。这动作须臾之间,就连站在琦罗身旁的塔尔玛想伸手阻拦都晚了一步。
“谁给你的胆子,竟敢这样替主子拿主意,今儿个皇后不在,我便替她好好教教规矩。”
满殿的人都被这一声清脆的耳光呆的禁了声音,瓜尔佳氏自鳌拜大权独揽以来跋扈已久,宫里宫外传言不少,只是大家如何也没想到这琦罗小主竟能轻易对皇上身边的人动手,更何况这苏麻,可是慈宁宫那位都爱重的人。
诚如瓜尔佳氏所言,尊卑有别,是自己在玄烨身边太久了也高估了眼前人的心性,顾不得脸上火辣辣的疼痛,苏麻只得连忙跪在地上告罪,“都是奴婢的错,只是馨蕊小主他——”
“馨蕊表姐称病是朕的主意,怎么,荣贵人是有不满?”事已至此,苏麻也看出了琦罗小主对自己的敌意,正想如今打都打了索性把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不想还未开口便被突然闯进来的玄烨截住话头。
只见玄烨快步穿过人群,上前一把拉起了跪在地上的苏麻喇姑,琦罗见状,原本明艳美丽的脸庞瞬时煞白一片的愣住,连和众人一起请安都有些恍惚。
玄烨却是看也未曾看她,满眼的关切只为苏麻一人,接收到眼前人旁若无人的目光,苏麻下意识的低头掩饰脸上的伤,不想半边红肿的脸却是怎么也遮不掉的。年少的皇帝第一次决定在后宫大动干戈的使用一个天子的权威,扫了一眼早已跪坐一团头也不敢抬的满屋子人,语气冷峻的可怕“皇祖母以仁德晓谕后宫多年,长春宫荣贵人不顾身份,未经请旨公然私刑,”
“皇上,”苏麻也没想到玄烨此次动了大怒,眼见着事态着急,也顾不得身份上前拉了拉玄烨的衣袖,轻轻摇了摇头,无论如何,眼下这个局势绝不是和瓜尔佳氏闹翻脸的时候。
玄烨深吸了一口气,“念为初犯,着长春宫教习嬷嬷和掌事宫女各领二十大板,即刻逐出宫去。文贵人无端受惊,赐御玩两件,安神御膳三日。”见苏麻似乎还要求情的样子,玄烨立在当场真是气也不是恼也不是,只得摆摆手,示意她不必再说,随即转身便要离开,立时便有伶俐的小太监赶忙扶着苏麻一道。
玄烨此行匆忙,身边未跟着东亭和小石头,此时回了乾清宫,还未下令来人,两个得了消息的人合着满宫里素日得苏麻照拂的小宫女小太监们早已拥了上来,苏麻不禁又气又感动:“乾清宫的规矩何时成了这般,各回各处,可别再声张了,我呀,真的没事。”
东亭见皇上一起,暗暗瞧着苏麻除了脸上的伤,其他倒是无碍,暗自佩服苏麻的涵养,却也随着众人连连应声退下,只留下一个看护的太医,只那小石头荆岩却是不肯离去,朝着玄烨磕了一个头,一开口却是不客气的说着冒犯的话:“您失约了。”
本在忙着让太医检查苏麻强势的玄烨闻言一愣,只觉得满腔无处消散的心疼和怒气瞬间变成了一身的惭愧和无地自容。是了,贵为一国之主的天子,曾几何时当着眼前的小石头说会照顾好苏麻,也以为跟在自己的身边应是无碍,而坏就坏在这自以为是的应该上面。
"皇上,奴婢真的无碍的,琦罗小主也不过是个小姑娘能有多大力气,您瞧,太医刚都说了只是一点红肿过两日就会消了。”苏麻早已觉得这一切反应着实有些过了,只是见玄烨执意如此只得配合,眼下又察觉到小石头的话免不了牵动玄烨压抑着的心思,待众人散尽,只得温言劝道。
“好呀,好得很!瓜尔佳氏不愧是鳌拜的好侄女,她叔叔敢在金銮殿上对朕扼腕逼迫,她自儿个就能在后宫对你滥用私刑!”玄烨此刻哪里听得见苏麻的这些话,联想到前些日子大殿之辱,情绪不免激动。
“哪有皇上说的那么严重,是奴婢言语失当冒犯了——”
“苏麻呀,此刻就我们两人,你今日受了这样委屈,还要一口一个奴婢的自伤如此,当真是想,是想让朕再无颜与你说话吗?”
玄烨打断了苏麻的话,语气里是少有的脆弱和难过,眼前的这个人呀,是他的救命恩人,是他的姐姐,是称职的女官,是祖母的……这一个个身份太多太厚重,裹的她这些年这样小心翼翼又如履薄冰,你看,即使是遇到怎样的难堪和难过,也不肯在自己面前显露半分。不,不该是这样,玄烨终于肯从心底承认这段日子以来越来越深的忧惧,怕这样的裹挟让她不得不一次次承受伤害,怕她自儿个被这些劳什子身份困住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