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天下大乱，兵祸肆虐。

趁此时机，田妄虚回了田家村。

是他着相了，欠他的，都该还给他！

命运的轨迹从此刻开始改变。

熊熊烈火焚烧田家村一整夜，田妄虚第一次杀人，屠了一村人。

正是夜深人熟睡之时，他翻进家家户户的院子，把睡梦中的人尽数杀死，连家里的狗都没放过。

他一腔勇武，此前被命数桎梏，只敢唯唯诺诺，一旦点破，再无顾忌。

死去的人，焚烧的屋舍，被卷走的银钱，是田妄虚踏上改命之途的第一步。

“不错，我天生道骨，天道对我自有安排。我的命，该握在我的手里，谁也动不得。”

此事骇人听闻，天下闻名。

田妄虚正是带着他的银钱，和凶狠嗜杀的名声，投奔了当时一位举事者。

人们畏惧他的凶名，想拿他搏名，立个公道的好名声，也能取走他手里的财物。

田妄虚为自己辩解道，“我从不认为做错，杀死一村人又如何？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依然会杀死他们。”

“诸位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父母早亡，家中留下财货无数。可待我长大，族老借抚养我之名，将我身家尽数夺走。可怜我爹娘一辈子积攒的钱财，皆落入如狼似虎的族人手里。”

“他们为我娶一毒妇，日日殴打于我，族老从不为我撑腰，反而替那毒妇一气打骂我。那毒妇在外偷汉子，反倒污蔑我偷腥，还害死了一个外乡来的寡妇。”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我爹娘是被各族老谋害，为的便是取走我家的钱财。”

“一切皆因贪念起，偏我是个倒霉人。我不后悔杀人，若说世上我对不起谁，唯有那个寡妇。只有她是无妄之灾，全因我族人要整治我，才害死了她。这都是我的罪过。”

闻言，在场诸人感同身受，不禁泪洒当场。

“灭门之仇，不共戴天，若不杀他们，岂能告慰我父母在天之灵？！身为人子，明知凶手，难道竟不知要为父母复仇吗？不杀他们，我此生枉为人啊！”田妄虚痛哭流涕。

灭门之仇，可恨的族人，殴打丈夫的恶妇，还有冤死的寡妇，桩桩件件，皆是乡野中寻常可见的阴私。集中在田妄虚身上，联想他此生际遇与作为，合情合理，完全挑不出任何毛病。

至此，田妄虚摇身一变，从恶名在外的凶徒，变作一敢做敢当的热血汉子。

田妄虚全然不觉他说的是假话，假话说多了，连他也信以为真，对此深信不疑。但凡有人相问，一遍遍回答后，细节被描述的越发完整。

田家村被他彻底焚毁，他仔细的确认过所有人的死亡，甚至还补了刀。

他生长在那个村子里，熟悉里面的每一个人，所以他确认，一个都没有遗漏。

没有人能揭穿他的谎言，知道事实的人都死了。也没有人能找到过去的痕迹，大火能毁掉一切，毁掉事情的本真。

而且他说的话不假，只是添油加醋，半真半假，显得更为可信。

父母早亡是真，既然不知道是谁杀的，那就推到族老身上去，横竖他们是死了，死人又不能为自己伸冤。

族人夺他钱财是真，既如此，将谋财害命的事安到他们头上，他们也不冤。

毒妇打他，他一个字也没说假话，附近几个村子都知道的烂事，还有许多证人嘞。

小寡妇浸猪笼死了，把她弄死的那群人也死了，谁知道他和寡妇之间到底有没有私情？人都死了，有也当没有。和他好一场，为他死了，他给她留一个清白的名声，也不算对不起她。

一个阴险恶毒的小人，凭三寸不烂之舌颠倒黑白，于乱世中为自己搏得美名，找到主君，越发势大。

田妄虚行事狠辣，令人闻风丧胆。

短短五年时间内，他杀死主君，取而代之。

在他手下，屠城、夷族之事不绝，同时也因其勇武打下大片土地。

再次破城之时，身侧的偏将问他，“主公，我们如此行事，只怕不得人心……”

一只不受约束的军队，比山贼匪寇可怕得多。

田妄虚说，“不得人心，不得民心……是啊，他们都惧我、怕我，担心我来到他们的家园，恨不能将我驱逐。当年，我已经被驱逐过一次，再也没人能驱逐我。”

他眸子冷了下来，下达的军令，和从前每一次，一样。

杀红了眼的士兵冲进城，对无辜的百姓肆意屠戮，田妄虚冷眼旁观。

“我是获罪之人，是天罚者。虱子多了不怕痒，给我杀。”

“不是说老天爷对我另有安排？让我看看，安排在了哪里。我一路冲杀，不如我当皇帝给老天看看，狗屁的天生道骨，我要人间富贵，位高权重。”

此刻开始，田妄虚的命线再次崩塌，轨迹由他书写。蜿蜒的命线缠绕无数，不同的人的命线交织在一起，因田妄虚一人改变，又一次牵动了无数人的命运。

这一世里，田妄虚的对立者叫齐无上。

星命师批命他为天生帝王，齐无上果然举大事。之前数年，具是顺遂，自田妄虚出现，事事不顺。

每每与其对上，兵败如山倒，田妄虚如有神助，衬托的齐无上如命中注定的倒霉蛋。

倒霉蛋此刻正坐在帐篷里，下方是一群星命师。

齐无上长叹一口气，“诸公总言及我乃真命天子，莫非田妄虚是我克星，他是我这辈子迈不过去的坎不成？别是算错了，我是个中道崩殂的命数。”

诸位星命师纷纷道：

“主公莫要担忧，主公乃是天命之人，命线清楚写着，您是大定天下，一统王朝的君王。我们也正是因此，才纷纷前来投靠。”

“事途艰难，总会有拨开云雾的时候。”

“主公切莫灰心丧气，不过打了几次败仗，最后，得胜的必定是您……”

齐无上道，“可每战必败，此乃不争的事实。莫非先生们没瞧见？明明算好火攻的方向，火点起来了，风向突然变了，反倒攻起我们自己来。这该如何说？我看田妄虚才是那天命之子。”

诸位星命师骇然道：

“主公切莫胡言啊！田妄虚那厮所过之处，寸草不生，百姓苦不堪言。若将天下交到此人手中，置天下于何地？今后怕不是都要处在水深火热之中。”

“田妄虚不按常理出牌，做事浑然不忌，肆意妄为，又好杀戮。天命怎会归到此人？天下百姓罪不至此，怎会让天下被此人所占？”

齐无上道，“那我又该如何做？诸位先生请再为我算，此局何解？”

其中一位星命师一直沉默，此时方道：“观田妄虚命数，倒是颇有几分奇特之处。”

齐无上忙问，“何处奇特？”

星命师道，“主公有所不知，我查探命运轨迹，在您的命数里，本不该有此人出现。可他偏蛮横出现，还将本该大胜的局势改成大败。不知天道为何做此安排，只怕是另一种可能，便是极为可怕。”

星命师忧心忡忡，齐无上也跟着担忧了起来，“究竟是哪种可能？”

星命师道，“主公有所不知，就怕田妄虚乃是破命之人，将命数彻底搅乱，如此，我们再不可推衍出往后的命途了。”

“破命者，命途尽握其手，选择在他，上苍再不插手。一旦他破的命与我们有牵连，我们亦是无可奈何。”

齐无上道，“这该如何是好？”

星命师道，“主公，请容我一夜，天道之内，必有因果。世上没有全然不受限制的人，他如此蛮横，必有人能制得住他。容我今夜细算，明早必有结果。”

一夜过后，果然出了结果。

星命师道，“世上唯有皇城的城隍爷，能带走田妄虚的命。除此之外，再无他人能约束的了他，是以我军才会节节败退。”

齐无上一听，顿时道，“我们该如何寻得城隍？那位可是真神，只听说神灵主动降世，我们哪里能寻得到？”

星命师道，“主公莫急，城隍爷离不开所辖领地，他必在皇城内。我们且去城隍庙找他，定能找到。”

战乱年代，皇城同样显示出萧瑟和落魄。笼罩在不知能否看到明天的太阳下恐惧的人们，没有心情去城隍庙祭拜扫洒。

十几年前还香火鼎盛的庙宇，如今蛛网密布，门也歪了半扇。墙壁被雨水冲刷，砖石倒塌，处处显示出破败来。

齐无上走进城隍庙时，被扑面而来的尘土味呛了好几声。

因他是天命之人，星命师使用秘法，令他能看见鬼的世界。他们不敢与鬼神沟通，身为真命天子的齐无上却可以。

催动法术，眼前破落颓废的景象在齐无上眼中变了模样。

庙宇内有一队又一队黑白无常行走，每位无常身后，都用锁链拘着一缕幽魂。无常在排队，等候交接。

长的怪模怪样的小鬼奔来跑去，忙个不停。

而在城隍像正中央的位置，端坐一位真神，想来，那就是他要寻的城隍爷了。

身着官服戴官帽，样貌清正，好看的眉头微微颦起。他坐姿端正，正在奋笔疾书。

每位无常走上来，都会递给城隍一张小纸条，城隍在上面批注、盖章，交还无常后，无常再领着手中的魂魄走向一方黑红色的大门，从门内消失。

齐无上看了许久，城隍不曾有休憩的空隙，案几前无常与魂魄大排长龙，小神小鬼尤其忙碌，竟无一人注意到他。

他听到身边的神鬼议论。

死去的幽魂们互相问候：

“诶，老兄，你是咋死的？”

“害，别提了，该死来了一队兵卒，骑马踩我，把我踩死了。”

“我是被活活饿死的，粮食都被抢光了，我冤枉啊，这辈子死的冤枉，下辈子我肯定还能做人。”

“我这辈子没做过坏事，城隍的路引定能带我去个好地方。”

“做人难也罢了，怎的做鬼也这么难？我都排三天队了，还没排到我销户。城隍这里户口不消，还让我怎么投胎转世。”

“赶这么着急作甚？仗还不知打多久，我要是能等打完仗再投胎，指不定能过上点好日子。”

“我死的可太冤了，跟着田妄虚好不容易打几年仗攒点钱，钱没花完，人倒是死了。”

“真不甘心，我死路边，也没个人帮我收尸。我亲眼看着自己被人抢吃完，这年头，死尸都有人抢。”

“种地的都被田妄虚和齐无上斗法抢去打仗了，谁还留下种田？可不是没粮。”

“我媳妇儿刚给我生了个大胖小子，都没来得及看一眼，就被拘到这儿排队来了。早知要排队，我还不如外头多留一会儿。”

齐无上又听那群身高一尺长的小神们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