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年后,三千凡人小世界的某个界位,青山绕水之地,一辆华丽的马车缓缓而行。
“河荫绿柳纤,今始见春颜。人间四月天,春花处处甜。”马车内一男子摇扇,缓缓吟诵,姿态肆意悠然。
他身边的小厮则是满面愁容,一张脸皱的像苦瓜。
“九少爷,今日的事,要是被夫人和侯爷知晓了,非得扒我一层皮不可。”
男子生了一双好看的剑眉,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间,自带洒脱与风流的风韵。
他收起折扇,轻轻敲了下小厮的脑袋,“不语,你不说,我不说,谁能知道我们今日去看了清霜剑?”
“唉,”他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当年给你起名叫不语,指望你能少说话,让我安静点,没想到还是个多嘴多舌的。”
小厮不语苦着脸为自己辩驳,“九少爷,我不说,难道侯爷和夫人还会不派暗卫跟着你吗?只怕我们前脚刚走进清霜观,后脚侯爷和夫人就知道您去哪儿了。”
这位九少爷这一回真情实感的叹了口气,扶额道,“爹娘也是,竟信一个算命的胡说八道。”
不语忙道,“少爷,您可不能这么说。当年夫人足足生了三天三夜,才把您生下来,这都是随云先生的功劳。”
小厮口中的九少爷名唤凌绥,乃是勇定侯府的嫡子。凌绥行九,前头八个哥哥皆是庶出,侯夫人给凌绥生了六个姐姐,年近四十的时候,才总算得到一个凌绥。
凌绥兄弟姐妹众多,但勇定侯府唯有凌绥一个嫡子,是以侯府看凌绥看的比眼珠子还重,可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丢了。
侯夫人不算是个刻薄的主母,在凌绥出世之前,她本不抱着能生出嫡子的希望,准备让勇定候立庶子为世子。也是在那时,随云道人来到侯府,对勇定候夫妇说,来年定能产下麟儿。
果不其然,第二年凌绥出世。生他的时候,侯夫人难产,随云道人一做法,孩子马上就生下来了。
这两件事后,勇定侯府对随云道人深信不疑,甚至还想让凌绥给随云道人做个记名弟子,好庇佑他长命百岁。
凌绥出世时,天现祥瑞,一夜之间百花盛开,饱受洪涝的中部瞬间放晴,赤地千里的的南部下了一场瓢泼大雨,阴沉了三月有余的京城,那日天朗气清。在他出世的那一年,京城里的家畜都长的格外壮实,非常多产。
若是出生皇家,必是要当场立为太子的命,奈何生在了勇定候府,差点没把侯爷吓死,因他出生那日祥瑞太盛,连皇帝都派人前来询问。
更可怕的是,随云道人还说了一段让勇定候倍感欣慰同时又毛骨悚然的话。
“是公子选中了您,他本该生在皇城中,特意在路上耽搁了三天,找到您这里,求的是个富贵闲人的命啊。”
什么叫本该生在皇城中?勇定候冷汗直流,三天前皇后诞下嫡子,是说他抢了皇后的孩子?!
“小公子此生必定事事顺遂,这世上有谁,能背负的起天道的赐福?”
天道赐福多难得勇定候不知道,他知道刚才那句选他不选皇后的话足够让他死定了。
“老道我万万不敢,天神转世,岂是我一乡野小道敢高攀的?”
老神仙,您不带走我的儿,天神转世只怕是一场空谈,被皇帝血溅当场。
“大人,小公子会是一个乖顺的孩子,只是,当他重新拿起剑柄之时,便是他尘缘了断,重归天上之际。”
随云道人说的话一字不落传到了帝后的耳朵里,成功在帝后面前给勇定候以及刚出生的小皇子上了眼药。
此后数年,帝后对凌绥的感情可谓是格外复杂。
一方面,看勇定候尤其不顺眼,时不时要给他找点麻烦。
另一方面,看自己的儿子也不顺眼,觉得本该是勇定候的儿子,鸠占鹊巢,占了他好大儿的位置。若是他的嫡子出生时天降祥瑞,那该多好?史书也得给他好好写一笔,必是他为君宽仁,得上苍厚爱,才降下麟儿赐福于王朝。
可惜了,可惜。
嫡次子本不会受到太多关注,奈何随云道人言论在前,导致帝后并不待见这位殿下,总觉得在替勇定候养孩子。
这些年来,勇定候伏低做小,勤勤恳恳,办事半点纰漏不敢出,就怕皇帝一个不高兴,给他来个满门抄斩。
不过这样的情况随着凌绥慢慢长大,有所缓解。
因为勇定候谨遵随云道人教诲,不止不让凌绥拿剑,根本连兵器都不让凌绥碰。但凡有刃,能杀人的玩意儿,通通都离凌绥远远的。有凌夫人爱子心切,怕凌绥消失的原因,更大一部分,是凌侯怕惹君王忌惮。
出生时天降祥瑞,又有仙人批命本该生在皇家,谁知道他会不会造反?若是他造反,十有八九是要成功的……
所以凌侯把凌绥当废物养,随云道人说了,儿子求富贵闲人的命,那就让他玩闹去。
后来,随云道人前往皇宫对君王言,“凌公子的命是他自己选的,既不愿生在皇家,便不愿担王命,君王何必忌惮呢?天神转世,天道赐福之人,足够让他选自己的出生和命数了。既然凌公子所求不过逍遥一世,君王却多加阻碍,岂不是要有更多天罚吗?”
这之后,皇帝想开了。
既然不是要造反,不过就是个很有福气的孩子,还是个差点成为他儿子的孩子,那就多多赏赐,大大的赏赐,让他有花不完的钱财,享不尽的富贵。
何必逆天而行?
做不成太子,做个庇佑王朝的吉祥物也不错。这些年来风调雨顺,保不齐有他凌绥的功劳。
此事甚是隐秘,不过只要有心人愿意打听,还是能探听出一二来。
等太子捋清楚前因后果后,看凌绥的眼神变得非常热烈。
因为他成功让胞弟从皇位争夺战中出局。
上面这些弯弯绕绕,底下的人哪怕知道一星半点,也是讳莫如深。
凌绥这些年,在京城的盛名,主要来自以下几点:
一,出生时声势浩大,据说有几个地方的百姓偷偷给他立了牌位上供;
二,勇定候嫡子,但被宠的实在是废物,文不成武不就;
三,莫名其妙很讨帝后及太子的喜欢。
说回凌绥去看清霜剑的事。
意料之内,回到家后,侯夫人抱着他大哭,那架势,看起来像是他命不久矣。
侯夫人对他耳提面命,“半个月后,陛下点了你与侯爷一同前往西山狩猎,你是个拿不得刀剑的人,记得莫要和人争执起冲突……”
凌绥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他从不主动和人起冲突,别人也不爱和他起冲突。
小时候没少被人嫉恨过,可准备推他落水的自己滚下河去灌了个饱,准备绑架他的刀举起来了能反砍自己一刀,就连打算扔他石头的,都能把自己砸个鼻青脸肿……
有了这么多事例在前,想和他起冲突的人委实很少很少。
还有上次出门狩猎,他随口说了句话,不知怎的,陛下就觉得他说得很好,于是大加赏赐。连说话都能被赏赐的他,大家更愿意和他交好,而不是起冲突。
而爹娘重点关注的兵器,他不会碰,放心。
但凡他出门必是天气晴朗,想来陛下叫老爹带上他,也有防雨的作用。不然不至于把从未碰过刀剑的他叫上。他武力值非常不可,全京城都知道的。
可惜命运无常,该来的事情躲不掉。
勇定侯府严防死守,守得住人,守不住妖物。
当西山上的妖物肆意杀戮时,凌绥也不得不拿起手边的剑。
那一刻,尘世中的人们第一次明白了仙人二字的意义。
勇定候和帝后也意识到曾经他们的所作所为是多么可笑。
凡人怎能阻拦仙人?
一柄在凡尘中再普通不过的剑,在凌绥的手中翻飞,舞出一道道美丽的剑影。
他从未练过剑,当他拿起剑的一瞬,前世的记忆涌入脑海,熟悉的剑招在手中舞动。
他好像还是凌绥,又好像不是。
作为一位剑仙,他活了很长很长的岁月,作为凌绥,不过生活了短暂的十八年。
既已成年,重握手中的剑,是否应该再次回到属于他的天上?
“你是谁?”妖物临死前眼神中满是不甘。
凌绥轻声反问,“我是谁?”
他笑,“我也想知道,方才没想明白,杀了一通后,神智倒是清醒了些许。”
“我是凌绥,是勇定候最小的儿子。在这之前,我做了很久的剑仙。”
“剑仙?!”妖物眼中惊愕不已。
“这里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世界,怎么会有剑仙?!”他不可置信。
凌绥说,“因为你不知道天上发生了什么事,不止这里,其他很多地方,也会出现许许多多的剑仙。他们都会回去,像我一样,重新拿起剑柄,斩断尘缘,再次回到属于我们的地方。”
“原来重新活过来的感觉是这样,”他抬头看了看天,阳光刺的他不自觉闭上眼,嘴角却泛起一抹笑意,“真好啊,我又活过来了。”
从神剑山可怖且无穷无尽的阵法中,重新回到了轮回里,得到了再次成仙的机会。
原来仙界有一位道祖是这样的感觉,是公平,是正义得以伸张。
他有点期待回去的日子了。
最后一剑,刺穿妖物的精魄,让它神形溃散,再无作乱的可能。
“我的剑,杀过祸乱一界的大妖,斩过食人无数的恶鬼,屠过以血修炼的魔头。这虽然不是我的剑,但你是我杀的。不必觉得难过,能死在我的剑下,不算辱没了你。我曾杀上仙界的神剑山,再次下界,杀的第一个妖物是你。这也是我们的缘分。”
“我没有斩断你的神魂,来世你还有再入轮回的机会。我留你一命,必成因果,若将来能再遇见,希望你走上正途,莫在为祸人间。”
剑收,锋芒敛。
地上的凡人呆呆地望向超凡的仙人,看他大笑而去。
“我上仙山求仙剑,仙山却将我剑封。再回人间炼一剑,复把剑道问苍天。”
“谁是神仙?”
“我是神仙。”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会是个有点长的故事,但是和主线没多大关系,细节我全部砍掉了,缩短成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