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鲲鹏的关系并不好。

认真计较起来，“并不好”说的还委婉了点，算得上的是死仇。

你的死仇，在任何时候，都不会对你俯首称臣。除非他需要小心忍耐，然后蓄势待发，等待一个一击必杀的时机。

当年天道崩塌，天崩地裂，万界之内，无一处完整的地界，有实力的强大修者，在万界中争夺领地，将各界的疆域拢做一处，汇聚成各自的领地。

当时场面之混乱，至今回想起来，仍不寒而栗。

那时候，占据了一个山头便可自称为王。性情柔顺的人，不，不止是人，各个族类都有性情柔顺且弱小之辈。这些物种，便是被欺压的最底层。

然后是弱小但性格蛮强之辈，他们之上，是实力更高一层的物种……

层层往上，大鱼吃小鱼，总有实力更强者，路过某个领地，将此处打劫一空。

那是一段充满血腥与死亡的岁月，实力，代表了至高无上的规矩。没有人情伦理，丧失规则秩序，强者拥有一切。

这时候的修士实力不济顶多被暴打一顿，彼时的修士被打败，可是要被抽魂炼魄，吃的连点骨头渣子都不剩。

万界重开，每当说起这四个字，仙界的修者总以为不过短短一瞬。他们认为的万界重开，是崩坏的天地重新连结，是无数结界纷纷立起，是肉眼可见的天朗气清的一片新气象。

错了。

万界重开，并非短短一瞬，它是一段漫长的岁月。

阳光确实冲散了阴冷潮湿的黑暗，照在每个物种身上。但心中的野蛮与罪恶却在疯长。

天道是从何时开始崩塌的？

很早，在人们意识到天道崩塌之前，它就已经崩塌了很久的时间。

毕竟若非一心求死的疯子，没谁会愿意去试探天道规则的底线。

但就在某一天，总会出现这么个疯子，他一点一点试探天道的底线。

也许先是杀死一个不该死的人，却没有收到天道的惩罚。

然后再杀死一群人……杀死更多的人……

随着手上的血越沾越多，他诧异，不，惊喜地发现，天道对他并无约束。

于是他开始学会使用禁法，偷天换日，屏蔽规则。

这些全都成功了！

直到他使用邪法打破界位的壁垒，发现结界无法复原，开始穿透界位，从异界掠夺资源。

此刻开始，天道的崩塌再无法隐瞒。

长期被规则约束的人一开始总不会胆大。

他们会先用些小小的手段让自己变得强大，也许开始时，是小打小闹，抢夺一些本不该抢夺的人，然后杀死他们。

胆子大了起来，出现越来越多原始的掠夺方式。

等到他们确认，拳头代表一切铁则，此时的万界进入到下一个阶段，一个惨无人道，充斥着死亡的阶段。

秦箫出生的时间要早一点。

他出生在天道刚刚被确认崩塌，还能凭一己之力掠夺到一点修炼的资源，让他能活下去的时代。

越往后，势力林立，资源被掠夺的越干净。

人们之所以知道万界，便是因为修者不停地打破结界，他们往低界位掠夺资源的同时，有时又会打破高界位的壁垒，让自己成为猎物。

总是在不停厮杀。

睡前看到的人群，睁开眼睛后，可能只能看到满地的碎肉骨头渣子。夜里不知被什么怪物啃噬干净。

那个时代，没有物种的分别，只有强弱之分。

实力强大的，不管是人、是妖、是魔、是仙，都处于统治地位。实力弱小的，也遑论出身，统一是被欺压的对象。

秦箫曾经见过一番很古怪的景象。

说错了，他经常见到一种很寻常，但很古怪的景象。

各种族类混杂在一处，唯一不变的，是他们的额头上都套着一个禁制锁，锁住神魂，那是奴隶的象征。

每个高阶势力里的族类是单一的，他们势力之下的奴隶是多样的。人们可以很简单的辨认出面前的活物属于哪个族类。

人族之间的势力按照姓氏或宗门划分。所以根据血脉或是根据灵法，能简单确认他们来自何处，能否招惹。

妖修和魔修之类的划分更简单，高阶妖魔种族的族人不多，长的一目了然。

至于鬼修，灵力的强弱摆在他身上，惹不惹得起，哪怕眼瞎了，身体也能感受到。

也有不愿意占山为王，独自行走的，譬如秦箫这样的修士。

经常有人招惹他们，然后□□脆利落的反杀。

担惊受怕？害怕自己不小心招惹到一位不出世的强者，所以畏手畏脚，不敢对独行的人下手？

不可能的。

世上哪来那么多孤身一人的强者？

这样的修者，有，但不多，除了为数不多的几个倒霉蛋能遇见，其他人大可不必担忧。

万界的主流是强者扩大势力。手里有一柄刀兵，能以一敌百的凡人，都要占个山头称王称霸，遑论有独行之力的修真者。

经历过这般混乱后，再次进入下一个阶段。

秦箫按照他的经历，给万界划分历史的节点。

这个阶段里，云沉海带着青魄剑创死了所有惨绝人寰，无可救药的魔修邪修，把他们像猪狗一般赶到几个界位里，和这几个界位同归于尽。

高阶修士能对低阶修士使用禁制锁，云沉海把禁制锁锁到那群不可控制的修士身上，带着他们一起死。

秦箫没能见到界位封锁后云沉海孤身作战的战斗场面，但足以想象当时的惨烈。当时云沉海是他们四个中仅剩的能挥得动剑的人。

那可是当时万界最强大的几大势力啊，他们站在万界实力的巅峰。论心计、谋略、才华、胆识，论家族内的秘法、灵宝、妖兽、奴隶，云沉海没有一点比得上他们。

唯有一点——修为，这是云沉海唯一拿得出手的地方。

当他决定要去的时候，秦箫便知道他逃不掉，唯有同归于尽这一个法子。

修了数万年的一群老怪物，能同归于尽，已是天道在自救，给他们留下的唯一可能。

把这些家伙一波带走后，万界有了一个能被整治的基础。

但这一战也让万界彻底毁灭，生机几乎断绝。

往日他们可见炼狱般的万界，一战之后，再无生息。连痛苦的哀嚎声都消失了，天地变空。

真正的死亡并非惨叫与哭喊，而是寂静，连风吹砂砾的声音都能清晰无比的听到的寂静。

白茫茫的荒芜，他们在不停穿梭，寻不见任何生灵的踪影。界位大块大块坍塌，支撑万界的柱石没有了。

潮若生就是那时，带着绽莲剑献祭自己，恢复万界生机的。

太阳照耀的地方重新出现了生灵，他们掩面哭泣。

坍塌的界位还在继续，风从雾成为让万界得以生长的柱石，让界位不再坍塌。

总算，万物生灵有了一方得以继续生存的天地。

他们没有能力创造出崭新的万界，谁都不可以。哪怕是道祖临世，也没有重塑万界的本事。万界自然生长，它就是它。

天道长在此处，生灵亦在此处。

它不会消失。

哪怕生灵尽毁，天道消亡，万界依然在。

它只是变了形态，变成不适合万物生灵生长，变成一片空旷的虚无。

但它还是万界，还在那里。

秦箫他们能做的，只是对万界进行修复，或是改造。

改造成一个适合生灵继续繁衍存在的地方。

从风从雾的死亡开始，进入万界重开时代。

秦箫要去完成他最后的使命，把不干净的角落扫平。

内里的蛀虫被挖空，种子埋下，框架搭好，剩下的地方，该由他去缝缝补补，修复完成。

若干年后如有史书记载，秦箫想，此时此刻，依然是万界重开之际。

天道虽立，有规则，但不多。

在他下界之前，他是天道，是道祖，但实际上，他只能算是个无人敢惹的强大势力的头目。

甚至连头目都不算，因为他只有一个人。

一个人代表了最强大的一个势力，无人敢招惹，但人人都想毁灭。

仙界的几大势力也确实做到了，把他赶下界，杀死他。

他只有一个人，只有一把剑。

属于四个人的约定还在继续。

万界重开的时间，比他想象的长的多。

潮若生让万界恢复生机，只能将死亡的生灵复生。

他不能创造生灵，就像他不能创造万界一样。

云沉海杀死的修者不会出现，被战斗波及而死的生灵，被潮若生尽数复活。

但这些死而复生的生灵里，并非全部良善。

他们没有坏到要让云沉海追杀的程度，却也算不上好。

只能说穷凶极恶的尚在能理解和想象的范围内，于是得以保存一条性命。

天道秩序崩坏的太久了，久到世上只剩下罪恶。因为所有的善良都已被残忍杀死，为了活下去，只能让罪恶蔓延。

云沉海带走的，是一群不可控制之流，是根源，是要被斩草除根的部分。

万界依然混乱。

秦箫花了很长时间，才让他们意识到天道再次出现，世上复又有了规则。

因为在这之前，他处在一种混乱的状态中。

他曾问过天道，为何是他们四个被选中。

当时天道回答他们：他们的心是活的。

还没有麻木、冰冷，变作某种自私自利的活物，还知道抗争，认得清对错。

在三人死后，秦箫摸着他的胸口笑了很久。

他的心好像也要死了。

但又好像还活着，因为知道难过，知道痛苦。

直接做一个冰冷麻木的修士不好吗？

貌似不太好。

可他已经拥有过一腔赤诚和热血，那么这一次，让他尝试一下，只尝试一次，做一个不带任何感情的杀戮机器。

看看究竟冷血和热血，哪个适合他。

他有试错的机会，他是这一次万界浩劫中，唯一凭自己活下来的存在。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我对新年快乐祝福的诚意了吧~

新的一年，也要好好码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