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张烈已然站上了演武台,史开宗振作精神,眯眼细看。
拳法一出,果然是钱家军的路数,可内里却套了几个他不大熟悉的招式。
兵刃试上,张烈选了长枪,几招下来,史开宗只觉得全然陌生,暗忖难道张家祖上也出过武将?
史开宗无心再看后头那几位武将子弟,不等张烈耍完枪法,便对考官道:“待会让这个张烈去兵刃堂。”
考官本就知晓他今日的来意,听了这话,忙点头答应。
史开宗起身离去,不多时,张烈武试结束,抹了两把汗,走出演武场,准备归家,一名侍从却奔过来拦住他:“张官人稍后!”
张烈顿住脚步,拱手道:“给上侍问安。”
“张官人,史大将军想见你,还请往兵刃堂去一趟。”
张烈愣神:“史、史大将军?”
侍从压低声音,笑道:“张官人快去罢,听说今日史大将军是过来挑选随侍官的,眼下特特请你过去,定有好事等着。”
张烈心中一惊,暗叹方姑娘还真是料事如神,早就知道史大将军会来也就罢了,居然还能猜中大将军多半会看上自己。
幸亏听她的话,穿了身旧衣来,想必史大将军出身贫寒,对自己也多了几分惜才之心。
他赶紧应下,快步往兵刃堂去,进了堂,果然见到史开宗立在上方。
“问史大将军安好。”他叩首道。
“起来罢。”
史开宗随意点了点头,走到他面前,缓缓转了一周:“身形不错,双臂也有力气,练长枪的确适合。听说你曾是钱家军?”
“是,小人十五岁从军,进的正是钱家军。后来又跟着魏先生,受过几日兵策教诲。”
“钱国公蒙冤时,你在何处?”
“小人也下了狱,多亏魏先生替小人分辨,家中卖田交银赎罪,这才放出来。”
史开宗眉头紧锁:“如此说来,从十七岁到三十四岁,你都不曾回到军中。为何现下又动了入朝局的心思?”
“小人从前糊涂,进了趟大狱,便心生胆怯,不敢再从军。去岁,内子无意中结识了方将军的女儿,小人一家受了她不少恩典,便前去拜访叩谢。
言语间提及往事,幸得她开解,小人才明白,身为男子,不仅要做家人的依靠,还要做国朝的依靠。这才悔不当初,出来参试。”
“方岱?”史开宗振声一笑。“呵!不愧是他的女儿,心中大有高义。”
他清清嗓子,正色道:“你那三弟如今正在刑部大牢候审,你可有舞弊之举?”
“小人绝不敢舞弊!”张烈赶紧跪下。“小人受钱国公和魏先生的教导,明白将士在战场上是真刀真枪地拼。若不通兵策,别说小人了,便是将来有幸领兵,手底下的那些兵,也都有性命之忧。人命贵重,小人日夜铭记,岂敢为一己私利,行舞弊之举!”
史开宗听得满意,脸上的神情却仍是郑重:“魏以致曾在钱国公的冤案中替你辩驳,免你全家流放之罪,你要记住他和钱国公待你的大恩,万不可像你三弟那样,做出侮辱家门,戏弄朝廷之事。”
“小人一定铭记!”
史开宗虚扶一回,命他起身:“明日你到西郊神机营里来,便与老夫做个亲随。汝阳王的世子,如今也跟着老夫,你们同为亲随,莫管什么家世门第,要齐心才是。”
张烈大喜过望:“多谢史大将军青眼,小人,小人……”
他眼含热泪,一时间有些哽咽难言,史开宗拍拍他的肩,笑道:“而立之岁,重入军营,是该激动些。今日也不早了,赶紧回去知会家里人一声,免得他们担心。”
张烈拜谢不迭,很快出了演武场,往家中飞奔。
回家一说,陶莲和张盈都欢喜得不行,就连一向对他冷眼相待,半点都瞧不上的马氏,也换上张笑脸,口里直说什么“早就知道二哥会有大出息”。
张烈虽说高兴的很,可见了自家母亲这副嫌贫爱富的嘴脸,心里实在不是滋味。
好不容易有机会重回军营,他不敢惫懒,第二天起了大早,去京西大营拜见史开宗,又一一认过各路将军校尉,领了大将军亲随的服制。
张烈得了重用,方如逸也安了心,这几日只等张焦的案子了结,好把王梨花母子送回去。
这日,余照上街采买药材,回来的路上听说张焦的案子结了,想着得赶紧告诉方如逸,飞快往家去。
行到半路,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喊着“余姑娘”,她转头一看,竟是陶莲。
陶莲奔过来,满脸欣喜:“余姑娘好来,今日本要去府上给你家姑娘送邀帖的,恰好碰上了你,还请一并带去。我家老爷如今重回军营,有了俸禄,家中也买得起小厮侍女了,我得回去看看模样,赶在姑娘登门前置办好才行。”
余照接过邀帖,笑道:“陶娘子只管忙去,如今张先生跟着史大将军做事,将来只有前途无量的份,陶娘子有得是内宅事要顾呢!”
“这回我家老爷能翻起身来,真多亏了方姑娘的提点。”陶莲感慨万千。“否则,我和盈儿便是说破了嘴,只怕老爷也是不愿再回军营里去。
还请方姑娘后日到我家小酌几杯,席面上都是些家常菜,只请姑娘一个,再没旁人的。余姑娘,你回去后,可千万要劝你家姑娘赏脸啊!”
“陶娘子放心,姑娘早几日本就说了,等得了空,一定上门给张先生道喜。如今陶娘子亲来相邀,姑娘岂有不去之理?”
余照想了想又道:“对了,张校尉的案子结了,今日晚些时候,多半就会从刑部大牢里出来。我家去后,便让姑娘把张校尉的妻儿送去他家府上。”
陶莲忙道:“这些琐事本该是我张家来顾的,难为姑娘想得这般周全,后日!后日一并谢过!”
两人说笑几句,各自归家。
余照回到方府,把陶莲的邀帖和张焦的事一说,方如逸果然让毛大树给庄子上送信,让王梨花母子收拾收拾,明日好回自家去。
等到第三日上,方如逸和余照坐马车到了张烈家。
才刚落地,看门的小厮便奔过来一拜,问毛大树道:“敢问来人可是方姑娘?”
毛大树点头称是,小厮引着方如逸入府,一行人到了前厅,望见张烈一家三口正垂首以待。
方如逸笑道:“张先生怎么在外头站着,我也不是什么外人,快进去罢!”
张烈正要开口,廊下突然一声高喝:“二哥!你既备了席面,为何不让自家人上桌!”
方如逸转身一看,廊下站着好些人,她虽一个也不认得,但他们中好几个的面容,瞧着与张烈颇为相似。
“姑娘,那两位就是王梨花和张傲。”余照附耳道。
方如逸明白过来,这些人多半就是张烈的亲眷,张焦一家,张碧一家,剩下的那对老夫妇应该是他们的父母。
陶莲脸色僵硬,没有一点要请他们上桌的意思,只是道了句:“大姐姐,三弟,你们怎么突然过来?”
张焦指了指张武和冯氏,顶着下巴道:“我们来看爹娘,难道不行!”
“既是来看爹娘,那就去内院。”张烈忽然开口。“今日我有贵客,你们不请自来,我的席面招待不了。家中如今多了几个小厮侍女,我让他们再给你们做些菜来……”
“二弟!这里站的都是自家人,你怎可如此薄待!”王梨花喊起来。“我知道,你如今得势了,有钱有人,就瞧不上我们这些个穷亲戚。二弟,你摸着良心想想,当年你蹲大牢的时候,是谁卖了庄子,把你救出来!
如今你倒好,攀了高枝,家中来了贵客,就把我们赶到一边,连上桌吃饭也不能。你做这些事,不怕那些官老爷看不起你吗!”
陶娘子气得满脸通红:“三弟媳妇说的都是什么话!我们家何曾说过,不让亲戚上桌吃饭?今日的席面,本就是专门为方姑娘设的,她于我家有天大的恩情,单独请她有何错?
你们两家又不是无家可归,也不是吃不上饭,何必拉扯些没来由的话!再说了,今日你们过来,连招呼也不打一声,我们根本不知你们两家竟然都在宅子里!”
王梨花叉了腰:“要是让你们知道我们要来,你哪里会放我们进来!”
“你!”
陶莲浑身颤抖,张盈赶紧扶住她,高声道:“大姑姑和三叔方才明明说是来看祖父祖母,为何不去内院,偏来廊下站着?还说什么上桌吃饭的话。
今日我家的席面,只备了请方姑娘一人的酒菜,所以爹爹才说,让下人给你们另做一桌,可你们又百般不肯。我想问问,你们今日携家带口地过来,到底要做什么?”
王梨花推了张焦一把,张焦上前两步,正色道:“我们有话要同二哥说。”
他们今日登门,本就是一拍脑袋的事,根本没料到张烈这个从不与谁来往的,竟然在家中摆了席面,要请贵客吃饭。
可人都来了,事情没办成,怎好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