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如逸伸手想把信笺抢过来,可江与辰已然抖开了笺纸,望见上面的字迹,他有些难以置信:“梁王?”
“是。”方如逸收回手,低头望着倒在地上的天目松。“这封信是三年前梁王写给我的,和这盆天目松一道送来,那时陛下还没有赐婚。”
江与辰恨不能把这封信撕得粉碎。
“三年了,你为什么留着它?”江与辰死死攥着信笺,声音发抖。“你,你对梁王是不是还……”还有余情?
他不敢问,生怕真问出了口,得到的却是自己不想听见的回答。
这几年,他一直在方如逸身边,把她对梁王的恨,看得清清楚楚。可他也记得方如逸说过,那不是什么无缘无故的恨,而是爱极了爱惨了,才生出来的恨。
“梁王意图谋反的证据,我们不是一个都没抓到,为什么你还不对他动手?”
方如逸疑惑地望着他:“不是你说要再等等么?陈殊吃下了何家的铺子,早晚会露出马脚来。再说了,这件事也不是我能做到的,总要和江首辅,还有朝堂诸公一同发力才是。”
她这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实在叫人挑不出半点的错,可江与辰此刻却什么都听不进了。
“怪不得你非要与我退亲,梁王妃的位子已经被陈织吟占了去,你若对他……就算你进梁王府,能讨得到什么好?”
方如逸听得一头雾水:“我进梁王府?我为何要进去?我巴不得梁王他自作自受,早日露出谋逆之举,好让江首辅一举拿下。”
但江与辰只是咬着牙不说话,低头盯着那张信笺,眼中的情愫甚是复杂,她忽然明白了什么。
“江与辰,你不想与我退婚,是不是?”
“是。”江与辰缓缓抬头。“我费尽心思才让你同我定亲,这辈子我都不会放。”
“你是觉得我有用,能帮你打理铁坊,还是你不喜欢梁王,要夺走曾经与他定亲之人,好让他悔恨交加?”
江与辰目光定定:“都不是。”
方如逸愣了一下:“都不是?可我想不出来,还有什么能让你非娶我不可……”
“我喜欢你,想跟你生生世世都在一处,这个理由不够么?”
方如逸呆在原地,江与辰喜欢她,这怎么可能!
他不是一直把自己当作知交好友么!
“你是不是……”
方如逸欲言又止,江与辰道:“你多半是想问,我是不是没弄清楚自己的心思,错把知交情谊当作喜欢。”
见她点头,江与辰又道:“正相反,从遇见你到你和杜迁定亲,整整两年多,我错把喜欢当成知交情谊,差点同你错过。如今我已看清了自己的心意,我对你,是明明白白的喜欢,绝不会错。”
方如逸望见他眼中的情意,真真切切地落在自己心头。
从前,她期盼着如许的深情,可她几番试探,都是毫无结果。眼下真的摆到自己面前,不知怎的,竟滚烫至此,不敢伸手去接。
方如逸别过头去:“我,我没想过这些,我以为你……”
她有些语无伦次,蹲下身子去捡那株天目松。此刻她早已忘了这天目松是梁王所赠,只是想找点事做,好分一分乱糟糟的心神。
但如此行举,却看得江与辰心头一痛。
“你对梁王……还有情,是不是?”
方如逸瞬间清醒过来,连忙扔掉才刚捡起的天目松:“我没有,我对他怎会有情?他害我全家……”
她顿时沉默下来,深吸一口气,起身望着江与辰:“我从不知你喜欢我,心里实在乱得很。你先回去,让我好好想一想。”
江与辰的目光暗了暗,把手中的信笺放在桌案上:“好,我先回去,但我不会退婚。”
他快步走到门口,顿住脚步,侧身道:“我不会退婚。”
屋子里安静下来,方如逸呆呆地望着满地狼藉,叹了口气,蹲下来收拾。
“姑娘!”余照从门外进来。“江国舅怎么了?失魂落魄的,奴婢喊他,他也听不见……呀,这天目松怎么摔成这样了!”
她忙奔过来一道收拾,心疼得不行:“这可是姑娘你最喜欢的天目松,定是方才江国舅把它摔坏了,惹得姑娘你不高兴。姑娘可骂他了?”
方如逸怔怔地看着她:“我最喜欢的天目松?”
“是啊,姑娘你经常侍弄修剪这天目松,只是这些年没给它搭架子,枝杈有些长歪了。说来也是,这天目松是个名贵品种,便连花盆也是上好的,姑娘怎会不喜欢它……”
余照絮絮叨叨地说着,却让方如逸纷乱的心绪渐渐沉静下来。
她留住这盆天目松,原本只是为了让自己记住,元轼曾对她和父兄都做过什么,没想到到头来,却成了她的一个执念,叫旁人见了,还以为她有多爱护这天目松。
怪不得江与辰会那般介意,若换作是她,看见心爱之人留着别家女子相赠之物,还心心念念地把信笺用蜡裹好,藏在里面,只怕早就醋意大发,气得不行。
一瞬间,她觉得有些对不起江与辰。
从他们两人相识以来,虽说也有吵吵闹闹的时候,可江与辰从未真的一意孤行,逼她做过什么,反倒总是顺着她的意思,还时时处处替她打点。
如此相护相守,岂能是“知交”二字便能说得清的。
“照儿,江国舅他……他说他喜欢我……”
余照一下跳起来:“他终于说了?!”
“终于?”方如逸不解道:“你知道他喜欢我?”
余照拉住她:“姑娘,这可太明显了,谁看不出来江国舅喜欢你?你去大街上随便抓一个人来问问,只怕都能说出个七七八八。”
“可我之前也试探过他……”
“那是他笨,没弄懂自己的心意,才差点与你错过。”余照顿了顿又道:“姑娘,你是怎么回答他的?”
方如逸垂下眉眼:“说实话,之前我是喜欢过他,可我后来以为他对我并无情意,便收了心思。如今……如今倒成了我弄不明白自己的心了。”
余照笑道:“姑娘,这有什么?反正江国舅对你是痴心一片,他就在那里,也不会跑了,姑娘你再好好想想便是。不过,依奴婢看,一个把你放在心上的郎君,比什么都重要。”
方如逸脸色稍济,低头望着手中的天目松:“照儿,这天目松我不喜欢了,你帮我扔了它罢。”
余照应了一声,接过来往门外去,方如逸转身拿起信笺,点上一盏灯,把笺纸凑过去燃尽。
前世种种,有如云烟。今生重来一回,虽说凶险万分,倒也几乎得偿所愿。
等拉下了梁王,将来的日子,她不想再活在前世的阴暗和仇恨中。
……
汝阳王府。
许风禾坐在傅杉的床榻前,支着下巴搭了一回脉,连连叹了好几回的气。
“怎么了?”傅杉不解。“是我体内的余毒没清干净?”
许风禾摇摇头:“傅杉,我嫁给你,是为了让你快点咽气。你也知道,我同家里说好了,等你一死,我就能离京。但如今你却活了,还活得甚是强壮。”
她一脸惆怅地收回手,捏着小心道:“你真的,不会再死了吗?”
傅杉心头堵得慌,他知道许风禾不是要咒他死,只是想离开。
可一想到她心心念念的是离自己而去,一股没来由的气便在脑中乱窜。
还不如咒他死!
“等王府里的事情了结了,你想去哪都行。”他艰难道。
许风禾的眼睛一下亮了:“真的?你可别骗我!”
傅杉慢慢躺下,拉过被褥盖住头,闷声道:“我骗你的。”
“大热天的,何必盖被子?”许风禾一把扯掉被褥,使劲把他往里面推。“这床也太小了,之前你一动不动的时候,倒没觉得。如今你能起来了,晚上睡觉总不踏实,老把胳膊搭在我肩膀上。”
她气鼓鼓地念叨着,末了又道:“今晚别再翻来翻去了,你要是再不老实点睡,我偷偷就给你喂安神药,让你一晚上都不会乱动。”
傅杉不答话,只背对着她躺着。许风禾吹灭屋子里的灯火,爬上床榻,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
许久,傅杉才道:“今日陈仪又为难你了?”
“王妃就是那样的性子,见不得你过得好。如今她顶着慈母的名头,不好对你厉声斥责,便寻我的错。左右我是个过路的世子妃,早晚要走的,难道还要同她计较不成?”
许风禾打了个哈欠:“她也不难对付,你不用担心我,倒是应该多担心担心你自己。”
傅杉道:“我都无妨……对了,马上就是圆月节,明日你得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我让左明另备了一辆马车,不必和陈仪还有我爹挤在一处。”
许风禾闭上的双眼一下睁开:“傅杉你人真好!在王爷和王妃面前,我总要提着一万分的小心,说话做事处处不自在。不过,等进了宫,我岂不是还得与他们同行?”
“那倒不必,她和我爹要先去见陛下,若你早些出宫,应该碰不上。”
许风禾轻轻地嗯了一下,没多久便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傅杉转过身来,和从前那些夜晚一样,将她搂在自己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