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刚失了头面,眼下又被江与辰凶了一句,方如逸心里不大高兴:“出门一场,我不想惹出什么大事来。”
“你的银钱本就不多,如今却把钗环拱手相送,哪有这般道理!”江与辰撇过头去。
方如逸忍着气道:“那些贼人蒙了面,想来只要钱。方才你也见着了,他们得了银两金钗便走了,不曾为难我们……”
“既如此,你何必请护卫?自己去山南不就行了?”江与辰截了她的话。
方如逸极力稳住心绪:“若是你把他们打得鼻青脸肿,他们记了你的仇,找人来蓄意报复,你该如何?”
江与辰一把提起佩刀:“我岂能让人欺负了自己?”
“你有一身的本事,万敌当前也不怕,可我和照儿都是不通武艺之人,你哪能次次都护得住?”
江与辰眉头紧皱:“你怎知我护不住?”
“你不懂人情。”
“你不懂江湖!”
方如逸不想再与他争辩,侧过身去:“罢了,此事到此为止。”
车厢里的气息剑拔弩张的,余照握着帕子,想劝又不敢,只得捏了小心对方如逸道:“姑娘,刚才贼人来的时候,你身上可有伤着?你皮肤薄,容易擦破,奴婢见你脚下好大一摊碎石子,若是伤着了,可千万别忍啊……”
话没说完,江与辰掀开帘子出去,留她们主仆二人在车厢内坐着。
余照暗自松了口气,她刚才就想替方如逸瞧瞧腿上可有擦伤,只是江与辰一个大男人同她们一起待着,实在不好行动。
她低下身子,双手挽着方如逸的裤腿,压低嗓音道:“姑娘,其实沈馆主也是好意,怕你才刚出门便失了盘缠,何必与他置气呢?”
方如逸扫了一眼车帘,那布帘子随着马车前行的震动微微摆着,隐约能瞧见江与辰那笔挺的背影,倔强倨傲,是个不肯低头的主。
她叹了口气:“你说的这些,我心里自然是知道的。可他的性子也太倔了,虽说我不曾真拿他当个护卫看,可他也不能一味做我的主吧?我不让他有所动,是觉得我们不必招惹那伙贼人,万一他出了手,被贼人惦记上了,非要寻他的仇,该如何是好?”
余照将她的裤腿挽起,果然见到膝盖上擦红了一片,取来药膏轻轻抹着:“姑娘对他是存了好心的,奴婢想着,沈馆主就是脾气急了些,并不是想做姑娘的主。”
方如逸疼得眉头紧皱,忍了痛道:“罢了,不说他了。”
马车在黄昏时分进了水林县,魏临寻了个从前住过的客栈,让众人安歇。
江与辰心里还憋着气,叫了几个菜,独自坐在房里吃。
魏临送了他的行李进来,见他一声不吭,捏着筷子也不大吃,只顾戳着盘中菜:“公子,还气着呐?”
江与辰“啪”地搁下筷子:“我就是想不通,明明我是在尽心尽力护着她,可她为何就是不懂?反倒还要来说我的不是?”
“公子,方姑娘也没说你……”
“她一个小姑娘,哪懂得江湖险恶?之前看她和那个假惺惺的元轼退婚,我还以为她挺聪明,没想到是空长了一副聪明相!”
没想到江与辰居然把梁王的名字,就这么大剌剌地挂在嘴边,魏临惊得奔到门口四下张望,见无人经过,总算松了口气,赶紧闭门回身道:
“公子,方姑娘是女子,你是男子,你又比她长了七岁,是不是应该男子让着女子,大的让着小的?再说她武艺平平,刚出门就遇上劫道的,想着拿钱买命,这多正常啊!你要体谅她的打算和难处。”
江与辰眉梢一扬:“我就是体谅她的难处,才想着要打跑贼人的。如今她手头上的银钱不够,难道见了盗贼来,就要全散出去不成!”
“体谅一个人,不是你觉得做什么对她好,就如何对她,而是她自己觉得好才行。公子,恕我直言,你今日之举,多少有些自作主张了。”
江与辰气极反笑:“我?自作主张?她请我来,是要给她做护卫。遇上贼人,哪家护卫会趴在地上,任凭主子受欺负?”
魏临却不疾不徐:“公子,你自己也说了,如今你是方姑娘的护卫,她才是那个做主的人。公子,前几日你一句话要我跟着去山南,我可曾甩手不干?”
江与辰沉默不语。
魏临继续道:“听主随主,这才叫护卫。公子,你从来自在惯了,想做什么都是自己决定。可如今我们跟着方姑娘,是名义上的主仆,你多少也尊重她一些,就当是敬着让着也好。”
江与辰一声不吭,抄起筷子来,食不知味地吃了几口。
魏临的话,他都明白,可方如逸今日的做法与自己的脾性太不相合,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胸中憋闷。
他生性恣肆,看不惯循规蹈矩之人,本以为方如逸是个能同自己想到一块儿去的人,如今看来,她也同京都中的其他人一般,小心谨慎,步步守矩。
当初闹那一场,不过是为了不嫁元轼罢了。
吃着吃着,他有些叹气,扔了筷子道:“水林县已是山南地界,方如逸既然这么有主见,我们跟着也没意思,何必做个被她提着的偶人?你同她说,让她自己办事去。”
魏临一愣:“公子不好吧?我们这护卫才做了一半……”
“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
看他满脸不爽,魏临只得点头:“好吧,明日我再去说。”
是夜,江与辰和方如逸都有些难眠。
次日晨起,魏临趁着送朝食的当口,陪了十二万分的小心,把不再相送的事告诉余照。
余照听得沉了脸,气鼓鼓地端着点心小菜,进了方如逸的房间,放下便道:“姑娘,那个沈馆主真是靠不住,亏奴婢昨日还在姑娘面前,替他说好话!”
方如逸倒是不太惊讶,拿起筷子夹了块山南青瓜,放进酱碟子里:“他要走?”
“是呢!”
青瓜在酱碟子里转了几个来回,方如逸盯着它看了一会,夹起来慢慢吃着。
余照却急道:“姑娘怎的还吃得下去?如今我们身上盘缠不多,又没人护卫,在山南人生地不熟的,也不知道会遇着什么。”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怕。”
方如逸握了握她的手,给她壮胆,也给自己壮胆。
江与辰是个做事随性之人,昨日大大地气了一场,做出这样的决定来,倒也不意外。
见自家姑娘无所动,也没有去找江与辰讨个说法的意思,余照只得作罢,同她一起用完朝食,收拾好行李,上了马车。
魏临在窗口望着,瞧那马车出了客栈,回头道:“公子,她们走了,方姑娘亲自驾车。”
江与辰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拿筷子戳那青瓜,等了片刻才问道:“她们往哪个方向去了?”
“东南,想来今夜会在安岭县落脚。”魏临回到桌几边,捏住他手中的筷子,不让他寻那青瓜的麻烦。“公子,真不跟着?”
江与辰搁下筷子,伸了个懒腰:“水林和安岭太平得很,一向没什么海寇侵扰,只有零星的几伙盗匪罢了。她那么喜欢给劫道的送钱,让她送去呗。等她山穷水尽时,才会幡然醒悟,明白我说的话有多在理。”
魏临无奈地瞥他一眼:“公子这是又何必?人家好歹是个小姑娘,你怎么一点不懂怜香惜玉啊。”
“谁让她不识好人心,只知自作主张?必得让她长长教训。”江与辰起身往门外走。“快跟上,绕道去安岭。”
魏临没奈何,只得飞快拾掇着包裹。
他这位公子,向来嘴硬心软,明明放心不下方姑娘,可又不肯直说,非要绕来绕去。
魏临叹了口气,背了包裹下楼,进了马房。
昨夜,他便嘱咐店小二买两匹买来,小二办事颇为利落,两匹黑马已然等在了跟前。
主仆俩策马出了客栈,一路往东南奔去。行了两个时辰,眼看日头当空,道旁有个不大不小的茶铺子,便下马暂歇,喝碗粗茶。
茶铺老板是个活络人,并不只安于卖茶,而是在厨下生起灶火,蒸了几屉包子,卖给行路的客人们吃。
魏临见旁人吃得喷香,吸了吸鼻子,也点了六个。
包子刚上桌,邻座两个壮汉神神秘秘地说起了海寇的事,什么“那伙海寇趁夜潜入安岭县,埋伏在四处的官道上,专为打劫来往客商”云云。
江与辰凝神细听,眉头越皱越紧。
方如逸眼下独自带着余照赶路,江湖上除了那些武艺高强的侠女,哪个姑娘家敢亲自赶马做车夫?
她也真是胆大。
江与辰愈发不安,甚是后悔自己弃她而去的念头。
见魏临吃起包子来如此细嚼慢咽,他心中不耐烦,指尖敲敲桌几:“吃完没?”
魏临一愣:“我这才刚坐下啊!”
江与辰拿起一个包子,塞进他嘴里:“两个包子也够了,走!”
“哎……公子你去哪?”
“回去看热闹!”
江与辰快步出了茶肆,翻身上马,冷哼道:“叫她不听好人言,若是遇了海寇,我定要大大地笑她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