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疏看着他眼前的各种大小和颜色的药物,感到有些揪心。
是药三分毒,但是每个生病的人都还是需要服药。
因为相比于药物对身体带来的副作用,只能选择先治疗相对眼中的病症,所谓两害取其轻。
“你昨晚好像只服用了安眠药。”
她说话间,面露担忧,但其实更害怕他为了缓解半夜的症状而服用危险的药物。
“但今晚我决定服用别的,或者说最近我都会额外服用另一种。”
曲知恒没有透露那药的名称,即便说出来肯定也不是她听过的任何一种。
“什么药?”她一时着急,直接从门口走了进来,来到他身边,紧盯着他手里的药盒。
但是这些药物显然是被人分装了的,并没有保留任何识别物,恐怕只有曲知恒自己知道是什么了。
见曲知恒正欲伸手取药,她双眼圆睁,抓住他的手臂,试图再提醒他一次:“不要吃那种伤害身体的药。”
“放心吧,是医生开的,能缓和我精神状态的药。”他的语速依旧不疾不徐,给予她充分的耐心。
“但是你之前说,你不想服药,虽然会减轻幻觉,但是会让你感到不安,因为对现实的分辨力会下降。”
虽然听到曲知恒愿意服用医生开的药,这一点她感到很欣慰,但是这同时也是他不愿意做的事情。
所以她想问清楚才能放心。
“因为有时候我的行为在幻觉中是不可控的,虽然我从未在幻觉里伤害过别人,但是我不想让你冒这种风险,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做出过激举动。”
既然是医生开的药,她其实并没有阻止他服用的理由。
相反,曲知恒之所以会无法治愈,一大原因是他无法接受治疗中出现的副作用,如果病人自己不配合治疗,大罗神仙来了也无济于事。
但是如果他愿意稍微忍受下那药物带给他的不安感,那也是不错的开始。
凌疏今晚观察到曲知恒从超市回来后虽然也洗澡了,也换了全部的衣服,但是他并没有将自己的双手洗到通红脱皮,都一切都像是事情在往好处发展的迹象。
“那……我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地方吗?”
她虽然知道这件事只能靠他一个人熬过来,但是无论如何能让他心里感到有所依靠也是好的。
“我可能服药之后会睡得非常久,也可能闹钟的声响无法叫醒我,你明天起床的时候把我负责把我叫醒就行。”
“如果不醒会怎么样?”她只是想问问这件事的后果。
曲知恒将药品取出,放在手心,在服药前说:“不会怎么样,除了嗜睡,就是可能会亢奋,如果睡得太久亢奋的概率更大,我只是不喜欢情绪不可控的感觉。”
这一瞬间,凌疏心里突然有一种使命感,这是件非常简单的事,但是她却有种被予以重任被人信任的踏实感。
“我知道了,明早我会叫醒你,安心睡吧。”
他一仰头,喝了一口玻璃杯中的水,喉结上下一动,将药物咽了下去。
“去吧,我看着你睡。”
她觉得这一次应该换自己来关照他多一些。
曲知恒似乎还是想把她送回房间,再替她关灯,但是看她坚持的神情,还是选择默认了。
他的床铺整理得毫无褶皱,通体洁白,哪怕在曲知恒静默地盖着被子躺下了之后,那被子也只是有人处微微隆起,没有变得凌乱。
一时间,她本想隔着被子坐在床边的念头被打消了,于是她准备坐在桌前的布面椅子上。
药效起来还需要一定的时间,平时凌疏习惯睡得晚,所以这个点还没有进入半夜,她并不感到困倦。
窗外传来了风声,呼啸着,只是刮风而没有下雨,那声音不小,尤其在半山腰上。
但是面前的人是曲知恒啊,她只需要看他一眼,屋外的山风如何呼啸也无所谓了。
他静静地平躺着,等着药效上来,她做得太远,以至于他需要将头微微抬起才能看到的她的身影。
“你困吗?其实,不需要等我,你先去睡吧。”
“我的生物钟偏晚,而且我希望你入睡前看到是我,这样说不定我还能进入你的梦里。”
凌疏侧坐在椅子上,左手恰好在椅背上支着,眼中没有半点困意。
“你坐那么远,我都看不见你,怎么入我的梦?”曲知恒声调微扬,慢吞吞地说了一句:“坐近一点。”
凌疏闻言,微微起身,连人带凳子挪到了床侧,她直着腰端坐着看他。
“现在看得到了吧?”她颇愉悦地问他。
平躺着的曲知恒,沉默地睁着双眼望着天花板,但是眼睛却一瞬不眨。
她仿佛又看到了,曲知恒那种疲惫又无法入睡的痛苦,药效上来少说要十几分钟。
这十几分钟内,最好不要让他的情绪有大的波动,室温不能太高也不能太低,灯光也要调节到合适的亮度。
她悄然起身,将灯光调节得暗了一下,正好暗到可以看得清的脚下的路,却看不清天花板和他的脸。
“我可以陪你聊上十几分钟,然后等你睡着了之后帮你关灯。”
计算了一下时间,也就最多能聊十几分钟,等药效上来了那睡意是他不可控的,如同被吞噬了意识一样。
“好……”
他的声音像羽毛一样轻,可是半睁的双眼却没有合上的预兆。
“你想聊什么?还是我继续给你读《荒原狼》?”
毕竟《荒原狼》好像确实对于他来说挺管用的。
见他不说话,凌疏就当他默认了,自顾自拿出手机准备找《荒原狼》的电子书。
屏幕亮起,点亮了她的脸庞,她正在浏览文字,找找看哪一段适合朗读。
刚找到一般,他忽然从被子里伸出手,覆住了她的手腕。
“凌疏,跟我说说,你上一世的事情吧……”
他的模样安静中带着脆弱,双眼看着眼前微弱的灯光,辨不清她的脸。
她心里咯噔一下,然后将手机息屏,轻声问道:“你想听哪一段?”
“就从那天你送我白玫瑰之后说起。”
可是这一段,她回想起来,心里有些隐忧,“这一段……可能并不是很精彩。”
“没关系,我只是……”他斟酌了一下用词,续道:“想好好了解你。”
凌疏看着他的方向,起身略微往前,却发现他仍然睁着眼,看起来不像是失眠的人,反而像夜猫子在和睡意作斗争。
为了让他能尽快入睡,她对他说:“从你闭上眼的那一刻,我就开始给你讲我的故事。”
这句话似乎极为奏效,他唇角漾起一丝笑,和干脆地闭上双眼。
在脑海中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她转头看向窗外皎洁的月亮,那明月在雨水降落后竟然明亮得有些晃眼。
“我当时送完白玫瑰之后,回家休整了一下,将自己打扮了一番,去参加徐鑫远的生日聚会。”
“徐鑫远?”是一个上扬的语调,听上去让他的好奇很是清晰。
“就是昨晚送我下楼的那个男生,上一世的这个时候,我在暗恋他。”
其实徐鑫远的这段她并没有当做是一段羞耻的记忆,因为无论如何,她很久以前就已经彻底放下了。
“那后来呢?”曲知恒的声音似乎有一丝波澜。
“后来暧昧了一段时间,我们在一起了,然后开始一段不愉快的经历。”
她深深意识到一件事,十八岁的时候喜欢的人,和二十八岁喜欢的人,可能天差地别。
“我们各自忙着学业,但是见面很少,为数不多的见面时间都在吵架中度过,可能我和他当时都过于年轻,每次吵架的理由不过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罢了。”
现在回想起来,如果不是她对初恋这件事有完美主义,希望初恋走到头,才导致双方的矛盾日积月累不断激化下,才最终选择结束。
但实际上,她就应该在前几次争吵的时候就选择离开。
“绅士不应该吵架。”
他很认真地宣读着自己的宗旨,绅士这个词在德语的语境下听着很正常,这是很多男孩子从小被强调的词。
不大声说话,语气平和,懂得谦让和聆听……
她听到这里竟然觉得曲知恒又可爱了几分,像是一个从小遵守规矩的大孩子。
“我也不喜欢吵架,但是很多时候情绪上来了,双方都不让步,最终的结果就是吵得面红耳赤。”
她觉得在曲知恒面前揭自己的短让她有些羞赧,但是她不想去刻意隐藏。
“可能终究当时是太年轻了,情绪不是很稳定,而且我当时很愚蠢,每次都被他用分手威胁,他愤怒的时候会把我贬低得一无是处,很长时间我都以为我真的一无是处……”
回想起年少,她老气横秋地轻叹了一声,不过当时确实是被他在情绪上打压了而已。
“所以,这是你为什么在聚会上提前离开的原因……”他猜测得非常精准。
凌疏在暗光下,默默点头:“我不想再经历一次了,大家这一世互不干涉是最好。”
“手给我。”他突然说到,温柔中又带着不容拒绝。
她乖乖把离他最近的那只手伸过去,却听他说道:“你这只手受伤了,给我另一只。”
换了一只手,重新伸过去,他轻轻握住,像是在感受她的真实性,又像是试图给予她力量和鼓励。
“你并非一无是处,没有人能给你下任何定义。”
黑暗中,他掷地有声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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